“娘子,蒸饼要凉了。”赵刃儿适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劝抚,“不论怎样,总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计较旁的。”
“赵娘子也一起用些罢。”杨静煦语气平静,指尖摩挲着筷子。
赵刃儿抬眼,目光清明:“娘子是担心食物不妥?”她不等回答,已自然地在几案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小人明白。”
只见赵刃儿执起竹筷,那双手动作利落却不失优雅。她将每样食物都尝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待她放下筷子,才抬眼看向杨静煦:“现在娘子可放心用了。”
杨静煦被她这般直白的应对说得有些语塞,只得低头用竹筷夹起一块蒸饼。
杨静煦咬了一小口蒸饼,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饼竟是甜的。
不是宫中惯用的饴糖那般甜腻,而是清淡的蜜香,恰到好处地融在松软的面皮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样的滋味了,长秋监里的饮食从来只求果腹,哪里会在意口味。
她又咬了一口,细细品着这份意外的甘甜。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竟被这简单的滋味轻轻抚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那始终紧绷的唇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注意到对面的赵刃儿吃得十分专注,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连捧着陶碗的姿势都显得格外郑重。
“这米浆……”杨静煦轻啜一口,发觉竟是温过的,带着淡淡的酒香。
“合卺酒是喝不成了。”赵刃儿抬眼,目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她举起酒碗,“小人便以浆代酒,愿娘子从此平安顺遂。”
这话说得轻,却让杨静煦心头微动。她看着碗中澄澈的浆液,忽然意识到这矮几正是昨日婚礼的桌子,此刻她与赵刃儿相对而坐,这简陋的一餐,竟像是在补全昨夜未完成的同牢合卺之礼。
七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与人同席而食。
两人安静地用着早膳,蒸饼的甜香与米浆的酒气在空气中交融。待杨静煦放下筷子,赵刃儿也适时用完,开始收拾碗筷。她将每只碗都倒扣着叠放,包蒸饼的油纸被她仔细抚平折好,收入袖中。
“市井人家,习惯了物尽其用。”赵刃儿察觉到杨静煦的目光,轻声解释。
赵刃儿将食盒收拾妥当,温声道:“娘子脸上还带着昨夜的妆,这青庐只是临时搭建,既不挡风,也不御寒,不如先去卧房梳洗。婚房就在西院,一应脂粉香料想必是齐全的。”
杨静煦闻言,抬手轻触脸颊,这才想起眉心还贴着那朵歪斜的花黄。她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青庐内喜庆的装饰,轻声道:“虞氏一族既是文官世家,想必藏书颇丰。我惯与书卷为伴,带我去书阁便好。”
她试着起身,蜷缩整夜的双腿酸软无力,身子一晃就要跌倒。赵刃儿及时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那力道稳得惊人。
“娘子当心!”
杨静煦借着她的力道站稳,赵刃儿并未松手,而是轻轻托着她的胳膊,扶着她走出青庐。赵刃儿个子高出自己不少,却微微弯着腰,很是恭顺。
青庐外白日刺目,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院中的狼藉在秋日薄阳下无所遁形。翻倒的食案倾覆在地,昨夜还悬挂在廊下的锦帷被扯得支离破碎,碎瓷片与干涸的酒渍混杂在落叶。一只铜酒壶滚在石阶下,壶身凹了一块。几个炭盆翻倒在地,黑炭块滚得到处都是。
赵刃儿扶着她小心绕行。经过一丛被踩坏的菊花时,杨静煦看见碎花瓣里沾着几点暗褐色,立即转开视线。不远处的地上扔着一柄团扇,扇骨已经折断,绣着的比翼鸟陷在泥里。
“留神脚下。”赵刃儿带着她避开一堆撕碎的纸页,秋风刮过,染着朱砂的婚书残页哗啦作响,“永结同心”的残句在风中翻飞。
墙角堆着几个劈开的箱笼,露出里面大红大绿的绸缎。一阵风过,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那些鲜艳的衣料上。那些金线绣制的鸾凤被粗暴地扯出裂痕,如同被开膛破肚的珍禽。
杨静煦望着这精心布置的残局,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这场祭礼中的位置。她与这些破碎的礼器别无二致,都是被精心妆点后送上祭坛的牺牲。那位端坐九重的亲叔叔将她当作最完美的祭品,在吉时呈上,又在最恰当的瞬间亲手扼杀。
如同将明珠从高楼抛下,听的便是这碎裂时的声响,他要让所有人都听见皇权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