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餐盘边那颗孤零零的、亮晶晶的水果糖,又抬头看看白樾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藏着点无措的脸。
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噗”地一下,漏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好笑、无奈和一丝丝……心软的情绪。
这颗糖,和这句依旧算不上娴熟、甚至有点笨拙的安抚,与白樾平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搞什么啊……】时念一在心里嘀咕,【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不对,她连巴掌都没打,就是说了句气死人的话,然后现在跑来……递颗糖?】
这算什么?冰山融化的前兆?还是这个感情笨蛋能想到的、最极限的道歉方式了?
她看着白樾,对方似乎也在等待她的反应,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等待判决的植物。
时念一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
跟这么个笨蛋较真,好像确实挺没意思的。她可能根本不明白“哄人”到底该怎么操作,这颗糖,大概已经是她那贫瘠的情感表达库里,能拿出来的最像样的东西了。
时念一撇了撇嘴,脸上那副凶巴巴的表情维持不下去了。她伸出手,动作带着点残余的别扭,一把将那颗糖抓了过来,攥在手心。糖纸棱角膈着掌心的皮肤,带来一点微弱的刺痛感。
“谁生气了。”她扭过头,声音闷闷的,耳根却有点发热,“……吃饭。”
没有道谢,也没有说原谅,但紧绷的气氛,显然已经缓和了下来。
白樾看着她收下了糖,并且没有再表现出更强烈的排斥情绪,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那丝“不确定”的微光悄然散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颗糖,是有效的。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在时念一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也开始吃自己餐盘里早已微凉的食物。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那股剑拔弩张的低气压,已经悄然消散。空气中,只剩下食堂的嘈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果糖的甜香。
时念一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对面安静吃饭的白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那颗糖。
【……算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在这颗糖的份上。】
【……笨蛋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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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时念一和白樾那场由一颗糖悄然扭转局面的“和解”发生时,她们并未注意到,在斜前方不远处的一张餐桌旁,陈遇辞正独自坐着。
他原本只是随意地扒着饭,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喧闹的食堂,直到那抹熟悉的、桀骜的身影和那抹清冷的、白色的身影先后闯入他的视野。他看到时念一脸上的不耐与怒气,也看到白樾沉默地跟随时念一,最终停在她面前。
距离有些远,他听不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
但他看到了整个过程。
他看到了白樾那与平时淡漠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犹豫的细微动作。
他看到了她伸出手,指尖捏着那颗与食堂氛围格格不入的、过分精致的水果糖。
他看到了她将糖放在时念一餐盘边时,那低垂的眼睫和不易察觉的停顿。
他更看到了,时念一从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到愣住,再到最后别别扭扭收下糖、别开脸说“吃饭”的整个态度转变。
陈遇辞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握着餐勺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金属的勺柄硌在指节上,留下深深的印痕。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那副带点玩世不恭的样子,但眼神却悄然沉了下去,晦暗不明,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认识时念一很久了,知道她脾气来得快,但也去得快,可他从没见过谁能用这么……这么笨拙又直接的方式,让她在短短几分钟内从炸毛到勉强顺毛。通常这种情况,只会让她更暴躁。
而这个白樾……
陈遇辞的目光落在白樾清冷的侧脸上。这个转校生,从出现开始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气场,对谁都一样冷淡。可她现在,却在主动接近时念一,甚至试图用一颗糖去“安抚”她?
这太不寻常了。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惊讶、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不舒服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像是无意间窥见了一个秘密的角落,那个角落里的互动,与他认知中的两人,以及他预想中可能的发展,都截然不同。
他看着时念一虽然别扭却不再排斥地与白樾同桌吃饭,看着白樾安静地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虽然依旧沉默,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窒息感。
谢桉年缓缓松开了攥紧的餐勺,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餐盘里剩下的饭菜,忽然觉得胃口全无。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随即端起餐盘,起身离开了座位,没有再看那个角落一眼。
只是离开时,他的背影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郁。
那颗看似普通的糖果,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在某两个当事人之间漾开了涟漪,也在旁观者的心里,投下了一道晦暗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