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死了，死在春天来临前。
这种痛苦是持续而又沉默的，如同一场厚重潮湿的阴雨，然而赤霄诺当时却只觉麻木和不知所措。
只有在很多天之后，在夜深人静的日子里，在收拾卧房时偶然在角落处找到几缕雪白的鹿毛，亦或是发现还未倒尽的半瓶变质羊乳、换药时瞥见胸前逐渐消失不见的疤痕，才会蹲下身来，毫不犹豫地放声大哭。
平日里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打转的小家伙，仅仅是在一日之内，就变成了后院里隆起的小山丘，像是老天爷也为此难过，那夜之后，山丘表面就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
沈逾在旁边手植了一株金银花，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就会萌发出新生的幼芽，尔后生出一对黄白相映的花蕊，延续新的生命。
在埋葬前，赤霄诺给忍冬的幼角用法术系上了一根红线，然后亲切地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就像第一次初遇时做的那样，嘱咐道：
“下辈子再来找阿爹。”
春节那日晚上，沈逾御剑带着赤霄诺在人界上空看烟火，彼时站在地上只觉盛大喜庆的礼花，如今换了个角度俯视，便如同烧炭时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般渺小。
“还要再近一些吗？”沈逾问道。
两人坐在剑上，赤霄诺摇了摇头，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保持平衡，“就这样吧，这个距离最合适。”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享受在忙碌中偶然片刻的休憩时光，想起了什么，便询问道：“明日，是不是要去人界的胡麝国了？”
沈逾“嗯”了一声，“叶师弟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带我们过去。”还想说什么，却发觉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慢慢脱力，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扶稳。
等到反应过来时，赤霄诺的脑袋已经靠在了自己怀里。
他睡着了。
脚下万丈高空，身后空无一物，旁边只有一人。
仅仅是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就能放心地将整个人交给自己，是十分信赖的表现。
或许身旁这个红衣男子，早已在潜意识里，将那句“我还能陪在你身边”，深深地烙印在了心里。
沈逾将熟睡的赤霄诺抱回了无妄宫，路上遇到了还在洒扫庭院的蘭文，仅仅是停顿了一瞬，抛下一句话后，便重新向偏殿走去。
“我知道是你那日帮阿诺在玲珑阁找书的，那反倒是害了他。”
蘭文低下头时，作揖时的手顿时停住，瞳孔微颤。
再次抬头时，便已经只能看到沈逾抱着赤霄诺离去的背影。
当今人界主要有两个大国相互对峙、制约，其中诸钩国在一战输给了胡麝国后便从此一蹶不振，进入了长久的衰落期。
叶未晞今日很早便同沈逾他们下山了，经过这些日子的养伤后，连带着精神头也好了不少，只是在偶尔提及要去的地方后，眉目间总有一股化不开的忧郁。
他踩着一把专门用来赶路的轻便竹剑，跟随着记忆里的方向来到了一处偏远的两国交界处，这就是胡麝国用来关押战败敌军的地方。
“二师兄，到了。”
沈逾落地收剑，赤霄诺也已应声跳了下来，三人打量着面前高大坚固的建筑。
这处战俘营四周都用高高的石墙砌成，墙头布满了尖锐地铁刺以防止里面的人逃脱，大门由厚重的木门和铁条制成，是战俘营唯一的出入口，门上钉满了坚固的铜钉，正上方则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古朴的文字书写着“囚营重地，闲人免进”。
门两侧站着两名身披铠甲的守卫，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脸上都戴着涂满青绿色颜料的木质鬼面具，若不是在白天，恐怕都要被这面具上奇异的犄角和獠牙吓个半死。
“看来只有另找机会才能接近真相了。”沈逾观察了一会便道，赤霄诺也点了点头，若是此处真和魔界有联系，擅自闯入只会打草惊蛇。
他们问了周围的百姓，然而在谈及此处囚营时，无一不谈及色变，甚至连附近都鲜少有闲人走动，唯恐和这里沾上什么关系，只有一个客栈老板在被打听时，小心翼翼地喊店小二拉上了院门，支支吾吾道：
“诸位少侠有所不知，那囚营是由当今国内的青面盟所管辖，那里头，可真的会吃人的……”
沈逾从未在人界听说过如此骇人之事，疑惑道：“吃人？”
“那可不吗，自从那营地开到我们店附近，连客人都少了不少。”客栈老板愤愤道：“自从进去的人啊，就没几个能竖着出来的，可不是吃人嘛。”
如此说来，叶未晞想要救出的那群将士，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赤霄诺又问道：“没几个竖着的，那意思就是死了会抬出来喽？”
客栈老板又努力回忆了一番，“每月初一，里头定期会抬一些出来，至于抬到何处，烧了或是埋了便不知道了，就算有能够活着出来的，精神状态都像换了个人似的，六亲不认都算好的了，怕就怕突然发疯啊。”
他说着，脑子里浮现出那些平日里大街上疯疯癫癫的画面，就忍不住直哆嗦。
初一，也就是明日了，若想找到突破点，或许可以从营门开启时寻找时机，沈逾与其他二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当即便决定在这客栈暂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