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去,只见尚书省左司郎中徐业功快步出列,眉宇间凝着恰到好处的忧色:
“陛下明鉴。程补阙所言确合法理,然州县实务非纸上谈兵。折纳事关一县度支,其中分寸皆系前人数十年斟酌所定。若骤以律条相绳,臣恐胥吏束手,政务停滞,反失圣政宽仁之本。”
他话音刚落,不少官员都忍不住微微侧目。这番话将“纸上谈兵”四字咬得格外重,字里行间透着对程瑾资历能力的质疑。几位站在前列的紫袍老臣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睑,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抿——圣意已然明了,此刻上前质疑,这位徐郎中怕是要触霉头了。
果然,龙椅上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徐卿倒是考虑周全。既然徐卿深谙地方庶务,不如与程卿同往,也好从旁参详?”
徐业功顿时跪倒:“臣愚钝,岂敢贻误圣事……”
殿内一片死寂,再无人敢出声。
“既然诸卿都无异议。”李奉璋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程瑾。”
“臣在。”
“旬日启程。”
“臣领旨谢恩!”
朝议仍在继续。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程瑾立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惊雷滚过,“京畿仓廪按察使”“专疏奏事”“先行奏劾”这几个沉甸甸的词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她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待殿中监高唱“退朝”,百官肃立恭送御驾离去后,方才依序退出含元殿。程瑾机械地随着人流走在殿外廊下,周遭气氛微妙。不少官员经过她身边时,脚步略有迟疑,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却无人上前道贺。
就在这时,礼部尚书王珩——正是她好友王砚之的父亲——缓下脚步,在她身侧温声道:“程世侄……”
话音未落,丹陛东侧传来清亮的唱名声:
“陛下有旨:宣门下省左补阙程瑾两仪殿见驾!”
王顺安手持拂尘立于阶前,身后跟着两名内侍。正要上前的王尚书立即退至道旁,与周围官员一同垂首避让。
程瑾整肃衣冠,面向两仪殿方向躬身:
“臣程瑾奉旨。”
在百官注目下,她随着内侍转向两仪殿。这个突如其来的召见,让方才还在观望的众臣神色愈发复杂。王珩望着程瑾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程瑾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意味难明的目光注视下,随着王顺安向着两仪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