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查案,有三戒须谨记。一戒急于求成,仓廪积弊非一日之寒,切忌打草惊蛇。二戒偏听偏信,地方官员往往互相袒护,须得多方印证。三戒孤军深入,遇有难处,即刻传书回京,门下省自会为你周旋。”
最后那句“门下省自会为你周旋”说得格外缓慢,仿佛每个字都经过千钧之思。
程瑾心领神会,深深一揖:“下官必当谨记三戒,不负侍中教诲。”
张济微微颔首,最后叮嘱道:“十日后辰时,仪仗自朱雀门出发(借鉴《唐六典·卷七》:皇城在京城之中……南面三门,中日朱雀)。届时尚书省、兵部皆会遣员相送。启程前切记入宫陛辞,听陛下亲授训示。”(陛辞是唐代乃至整个封建社会时期,使臣受命离京前的一项极其重要的礼仪制度。使臣需在宫殿的台阶下向皇帝当面辞行,聆听最后的训示。)
“下官明白。”程瑾深揖告退。
出了值房,她即刻赶往尚书省都堂。都堂主事验过她的鱼符,将一份加盖了尚书省印的敕牒副本郑重交到她手中。这不仅是她在地方行使职权的凭证,更像一道无形的界限——从这一刻起,她真正成为了代天巡狩的“程按察”。
接着她前往左右卫官署。卫府的一位中郎将已接到兵部转来的牒文,正在等候。名册上列明的二十名卫士皆已集结待命,程瑾仔细核对了他们的年貌、籍贯及军功记录,确认无一不是精锐。特别留意到其中两人曾随驾巡幸,显然是被特意选派而来。
待这两件最紧要的事务办妥,日头已开始西斜。程瑾在左右卫官署前认镫上马,轻提丝缰,任由坐骑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沿着天街一侧的辅路向靖安侯府行去。
轻风拂过面颊,却吹不散心头纷乱的思绪。陛下亲授敕牒、张侍中殷殷嘱托、二十名精锐护卫——这般超乎寻常的重视,既是莫大的倚重,却也是无形的枷锁。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叩出规律的声响,她的心绪却愈发纷乱。左手是君恩如山,右手是万钧重担,而前路却是迷雾重重。若不能彻查此案,她将如何面对天子信重?若触及太深,又该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明枪暗箭?
与此同时,皇城东南隅的太常寺太医署内(借鉴《长安志》)。
正堂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几名低阶医佐、医正围着一份中书省刚送达的敕牒低声议论,语气中难掩惊诧。
“敕:尚药局奉御孙明义,着即随京畿仓廪按察使程瑾,赴京南等处公干,协理医务,照拂行程。所需药石器械,一应由尚药署支给。钦此。”
“竟是孙奉御亲自随行?”
“不过是七品按察使,竟劳动尚药局五品的奉御大人……”
“陛下对此番差遣,当真重视至极啊。”
人群中央,尚药局奉御孙明义,正神色如常地清点着刚从尚药署支领的官用药材。他目光扫过案上那份黄麻敕牒,尤其在“照拂行程”四字上微微一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凝重与了然。
“‘照拂行程’……好一个‘照拂行程’。”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陛下真是字字千钧。他完全明白,这看似寻常的四个字,才是他此行真正的、也是唯一的使命。保障程瑾的身体康健只是表象,确保“程瑾”这个身份在整个漫长的“行程”中不露丝毫破绽,方是核心。
待众人散去,孙明义转身步入内间,从私藏的药柜中取出几瓶秘制丸散。这些以安神止痛为主的温和药剂,从未出现在太医院的簿册上。
他熟练地分装药材,心中已开始筹划:若程瑾途中突发急症,该如何避开众人耳目;若遇外伤,又该怎样不着痕迹地接手诊治。最要紧的是每月那关——须得提前用药调理,方能助她维持男子仪态,不至露了破绽。
他捻动手中一枚光滑的玉制药杵,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她以一女子之身,行安邦定国之事,其志可佩,其行可叹!老夫所能做,便是护她周全,让她无后顾之忧,方能涤荡奸邪,匡扶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