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注视着他,金属在冰冷的瓷砖上弹跳回荡,发出令人不适的质问。
“这就是我不愿意回来的原因,在外面大家开开心心的,别的女人不会像你一样死气沉沉,蓬头垢面,你就不能像我的同事一样,化点妆收拾干净开心一点吗?我辛苦一天很累的,麻烦你懂事一点!”
他不再分多余的眼神,径直回房拿起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薄薄的半透门板传来哗哗漠不关心的流水声。
我被无从反驳的事实击倒。
在平静孤寂的空间里,多年的沉疴却犹如沸水翻腾。
石榴树葡萄架下那双一生哀怨的眼神,暴风骤雨中小女孩耐不住惊惧的颤抖,我预感到自己的一生,将会在同样的宿命中轮回,无论跑多远也摆脱不了,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那一刻,大厦将倾,雪山崩裂,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骆驼,我茕茕孑立,茫然四顾,无人可说,心理学是我唯一的救赎。
“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应该没说过这样的话。”他果然不记得了。
“那应该是好多年前了,所以你是在报复我吗?”
我心里有点累:“不,报复是让别人不好过自己也不好过,我只想让自己好过一些。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责怪,只是想解释我为什么去学心理学和最终的这个决定,那时候婚姻已经开始让我感觉痛苦了。”
“如果真是那样,为何过了这么久才离婚?”他质疑道。
我无言片刻。
成长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当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又轮到他生了一场大病,持续了好几年时间,健康和事业都跌落到谷底,我在医院里来回奔跑,还要解决捉襟见肘的财务问题,以及担起病中人的心灵导师,直到他康复重新风生水起。
时间和记忆都在漫长的辗转中磨损,日子过成诗或烂成茶渣都不可追究,翻旧账毫无意义,那只会让自己像一个令人厌倦的祥林嫂。
“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一块鸡肋!”我沉默了一会说道。
“鸡肋?”他眉心川字加深。
“对,正像你和妈之前说的,我各方面平平无奇,甚至连年龄都成了劣势,对你而言,不过就剩下点患难夫妻的情义了。”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是情义这东西就譬如夏日早上的朝露,风一吹太阳一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不必挂在心上。”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半晌,他道。
我的默不作声基本等于默认。
“你以后不要后悔,我给过你机会的。”他脸上的线条冷厉,脚踩在油门上,时速针跳到120码。
从车上下来,他再见也没说,兀自开车走了。
深夜的灯火零零星星,柔风从白日的热气中渐转惆怅,我不再害怕黑暗里的那对獠牙,却惊奇地发现好久没有的失眠再一次找上门来。
再温和漫长的告别,也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但有些人的告别却猝不及防。
李梨打电话过来,大有探究的意思:“老高后来有找你催眠吗?”
我不想泄露来访者的信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怪,老高突然辞职了,大老板想给他开一个新项目,挽留了好久都没留住,走的那天我们看到他的脸色奇差,我就想是不是因为失眠没治好的原因。”
我实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得敷衍了几句。
老高自从那一次催眠后,再也没有约过,我猜想他应该不会来了,很多人都是一次半次不行就下判断,其实任何的治疗都需要一个长期完整的过程。
“我的人生,因为一次催眠变得天翻地覆。”
这是大半年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