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湛轩倒在宁思的怀里。
最悲痛时,欲哭却无泪。齐嫣看见脚边有刀剑铺里落出来的烂铁,是半截断掉的匕首。她俯身捡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唤:“云镜!云镜——”一声一声,每每传到云镜的耳中,斗篷之下掩藏的邪恶身躯就会有些僵滞,空洞的眼睛里,也会有些许的迟疑。她说:“云镜,是我。齐嫣。你还记得我的,对不对?”
云镜在原地站着,面无表情。
某一个瞬间他凝神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齐嫣,眼神里多了迷茫。他慢慢地伸出没有握剑的手,去抚摸齐嫣的脸庞,却突然动作一僵,手停在半空,低头缓缓地看下去,只看到一点点寒铁断裂的边缘。那半截匕首几乎全没进了他的身体。
他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鲜血从伤口汩汩地涌出来。顷时,空洞的眼睛里有了伤,有了疼,他的魔性消失了。他的头发忽然变成了银白色。神态间的凶狠和呆滞都没有了。他望着齐嫣凄然一笑:“你是对的。只有杀了我,才能阻止我成魔。”
齐嫣流着泪摇头:“我不懂,你为何会成魔?”
云镜道:“你知道他们俩为什么还在这梦镜城里吗?”
“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因为,整座梦境之城都是属于我的,我要他们留下,他们就永远都别想离开!”他说,“齐嫣,我留他们,是因为不想看到你因为失去耶律湛轩而痛苦。原本他们已经彼此相爱,是可以打开城门脱离梦镜之城的。但是我施法,使城门依然为他们关闭,我以为我可以给你制造机会,让耶律湛轩重新爱上你。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梦镜之城虽然成就了许多的姻缘,但也有无数困死在这里的怨灵,当他们得知我为了你而违背梦镜之城的守则,改变了这里的因果秩序,他们觉得,这对千百年来因为梦镜城而受到囚困、因循规则的人来讲,是不公平的。他们的怨气因此而爆发,攻击我,占据了我的灵魂,他们驱使我成魔,迷失心智,胡乱杀人。他们想要我亲手毁了梦镜城。这是他们给我的惩罚,也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一手造就的梦镜之城,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云镜。镜云。
——原来云镜就是传说中的梦镜仙。是月老身边犯了过失而被贬的小童。如今他已脱离天地人三界,游走于无形。他一手造就了梦镜之城的传说,扮演着一个非正非邪的中间人角色,为相爱却不能的痴男怨女们,营造着相爱的环境。他在梦镜城,看着这世间姻缘的聚和散,也看着人性的胡乱与卑微,他常常化身成不同的角色,介入前来梦镜城的情侣当中,像看戏一样,观看着别人的悲喜。
直到他遇见齐嫣。
他爱上了她。
这个有点迷糊却善良又楚楚可怜的姑娘,在他的心里疯长。他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不知道如何去争取,所以只一味地隐忍和成全。他为了她违背规则,徇私,却引来了怨灵们的不满。
他为了她走入这条不归路。
最后,却也是她——他所爱之人,将他的杀戮,和他的生命,一并终止。
从此后,再没有梦镜城和梦镜仙了。
再也没有镜云笺。
爱情只剩下最纯净的爱与不爱。没有阴谋。没有强迫。虽然心痛心碎犹在,但真实的甜酸苦辣,却永远是生命里最宝贵的回味。
只可惜,这道理却竟是要用生命的殒落才能换得。
云镜躺在地上,看着齐嫣,勉力憨笑着:“多可惜啊,齐嫣,你以后再犯迷糊,我却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他很想抬起手为她擦一擦腮边的泪水,“你可不可以为了我,变得聪明一点啊?”
齐嫣接过云镜吃力抬起来的手,捧在掌心,“我看见你挂在姻缘树上的月老牌了,云镜,对不起。”云镜艰涩地笑了笑,道:“你不必说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是你让我明白了何谓有情,何谓有心。齐嫣,谢谢你!”
那是云镜说的最后几句话。他的笑还弥漫在嘴角。身体却僵了。此时满地鲜血铺洒。云镜的血,耶律湛轩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突然地动山摇。黄沙与白雾,将良田与房屋都吞没了。
齐嫣觉得地转天旋。
就好像她初来梦镜之城的时候那样。
渐渐地,耳边浮起人声。马蹄声。车轮声。待烟雾都消散了,齐嫣发现自己已回到京师沧澜。一切都是熟悉的景况。
天与地的色彩,也鲜艳了不少。
只有眼泪依然还挂在面颊。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