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馥还在问:“你又是在干什么?”
这是句疑问,一个实心的问号,一句为什么。问号敲击严自得额头,好痛,严自得闭上眼,呼吸,鼻腔里冰冰凉,是消毒水的味道,一点血腥味也没有。那应该是属于严自乐最后的味道,他躺在所有响亮的声音里,翕动的鼻腔里,却仿若空气,烟消云散。
严自得想自己应该接住妈妈的问号。
他抬眼看向她,回答道:“妈妈,我哭不出来了,这不应该,流不了眼泪我就要流血,我得跟严自乐一样。”
严馥看着他,嘴唇张开又闭紧。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但严自得就是知道,当时妈妈要问的是:
“那你难道也要去死吗?”-
“…没有。”
严自得又缩回自己的房间,严自乐的葬礼一天后开始举办,右边的房间发出闷响,像临终前最后一声咳嗽,那是父母在清理严自乐的遗物。
严自得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的常小秀。常小秀蹲在他面前,虚白着脸,问:
“小圈,你有没有在好好生活?”
“…没有。”
常小秀微笑着。
“还是要记得听婆婆的话。”
严自得痴痴的,他摇头,说不能。
屋里一切尖锐的东西都被妈妈收走,留在房间里的,只剩下柔软。唯一坚硬的只有严自得。
他用力地摇头:“不能,我不要再背叛严自乐了。”
说完,他翻身起来找东西,翻到那本歪歪捏捏的诗集,他打开,纸张被胶布缠得挺括。严自得于是明白,这是他用以赎罪的工具,命运的绳环在此时扣紧。
“咔哒。”齿轮转动。
严自得抬起手,面无表情。
第二天,严自得穿上丧服,他将衣服每一处都打理得服服帖帖。像曾经的严自乐那样。
这场葬礼只邀请了严自乐生前认识的几个朋友,现场没有摄像,没有社交,没有话筒。
场内只有一架棺木,一具尸体,和身着道袍的大师。严自得看到他时都觉得好笑,新世纪,一个全面向超智能发展的时代,依旧存在着这些装神弄鬼之人。而最可笑的是,作为精英阶层,在孩子自杀后,开始恐惧灵魂不得安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通过他们来超度。
严自乐不要徘徊在人间,要飞起来,再高点,上到天堂。
如果作为双生的命运,是必须相悖着生活,那严自得想自己宁愿跌得更深,跷跷板上他会用力下坐。
孟岱带着孟一二也来了,孟一二走到严自得身边,想要碰他,结果却被严自得躲开。
孟一二哭丧着脸,孟岱过来将他抱起,摸摸他的脸说我们之后再找哥哥说话好吗?
孟一二将脑袋埋在爸爸脖颈,流下眼泪,他说:“爸爸,我的心脏好痛,像是有一万只啄木鸟在啄。我觉得自得哥哥也好痛,为什么他哭不出来了?人流不出来眼泪会死掉吗?我不想也失去自得哥哥。”
孟岱帮他擦去眼泪,说:“不会的,这些都不会再发生。”
应川也来到现场,他看起来同样仓惶,握着手机,问孟岱:“小无是不是也给你们发消息了?”
孟岱点头。昨天晚上安有突然发来消息说要告别,他爸爸打算带他去另一座城市,他说对不起,我们之后联系。
这太匆忙,匆忙到严自乐的死讯都飞不到安有耳朵。孟岱后面问他你们要去哪里,怎么突然要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复。
安有是那种很需要好好道别的人,他迷信于说再见的力量。应川问他你有跟严自得说吗?但安有同样没有回复。
于是他想问严自得,但孟岱拉住了他手臂,说:“再等等吧,现在不是很好的时机。”
应川沉默下来,他喃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说:“…我好害怕。”
应川牵住孟一二的手,他突然明白,原来意识到命运,往往是一霎那的事情。自此之后,人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的洪流滚滚向前。
严自得坐在第一排,朋友的面庞像卷纸一样抽过,但他谁也没有搭理。棺木旁大师在气昂昂地做法,严自乐恬静地睡着,在当下这个语境下,这叫逝去。
三年前,这里躺着常小秀,严自乐没有眼泪。三年后,这里躺着严自乐,严自乐依旧没有眼泪。
但在今天,严自得拥有着疼痛。他想,从这个方面来说,他总归是没有背弃严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