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同胞,双生之子。在母体时,他们共享着同样的养分;当他们被娩于这个世界时,也分享着同手同脚的命运。他们应当拥有同样的幸福,共饮等额的痛苦。本该是这样的,但不知从何时起齿轮开始错位,他们之间越走越远。
严自得看向严自乐,他想,他知道严自乐需要什么了。
他回到房间拿出那本窄窄的小册,常小秀曾在上面为他写下名字,她写:严良著。
里面囤积了严自得许多短音节的字句,小时候严自得在写诗,他牙牙学语着读,长大后严自得在写日记,却再也不发出声音。一个小本承住千万粒字。但在此时,它是属于严自得罪证,是严自乐感到被背叛的证明。
严自得举起它,面无表情看向严自乐。纸张倒吊,同样保持缄默。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严自得说,他捏住小册,手指朝反方向用力,纸张在垂死时发出哀鸣,字块从指尖跌碎。
这是深秋,窗外树木抖落枯死的叶,严自得效仿着割去自我。
“你想要我们拥有同样的痛苦,你说得对,我们本就该如此。”
第74章我低低哭
十五岁。严自乐完成了一场失败的逃离;十五岁。严自得割去一部分自我,他蜷缩在床上,脑海里思维裹成毛球,他不想解开。
数不清躲了多少个黑夜,严自得只记得敲门声响了又响。起初是严馥,妈妈叫他记得出门,后来又变成孟岱、孟一二、蓬蓬姐,他们不知道受着谁的指令来敲门。
咚咚咚。
孟一二叫他哥哥,孟岱叫他坏小子,蓬蓬头叫他严自得。
咚咚咚。
孟一二说哥哥你不要再伤心了自乐哥哥不是故意的,孟岱讲事情都会过去的大家都有苦衷,蓬蓬头憋出一句还是记得要学习,知识改变命运。
严自得翻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
后来大家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严自得听见常小秀叫:
“小圈。”
严自得倏然睁眼。
四周一片素白,孝布空落落挂在梁柱上,风吹过,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四周大人们穿上黑衣,表情肃穆,面庞向前,台阶上放着一架棺材,里面睡着常小秀。
半空中,悬浮摄影机闪着翅膀发出嗡嗡嗡的声音,镜头毫不留情地对准每一张沉默的脸。
常小秀死了。
但严自得没有哭。
他早已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反应,他只记得自己坐在后排,他和常小秀之间隔了两三排的亲友,严自得一一扫去,全都是陌生的脸。那是在严自得没有参与的日子里,常小秀存在过的证明。
再上一个台阶,在常小秀棺木的右边,架着一把立麦,由女儿严馥发言,总结陈述常小秀的一生。
严自得缩在最角落看严馥,她也没有哭,面色平静地为死去的常小秀加冕。
亲爱的,可敬的,至善的。
严馥这么形容她。
但严自得却觉得这不对,常小秀其实会时不时背着医嘱吃甜食,也会帮着严自得编出理由来逃课。她会说谎话,讲小话,头抵着头跟严自得道笑话。常小秀分明没有那么完美。
没有那么完美的常小秀,在死后却套上了完美的模具。严自得觉得不该这样,他担心常小秀的灵魂会不够自由。
于是他站起身,想要将恼人的摄影机打下,又想要大叫:
“不是——”
不是这样的。
严自得被用力扯住,他回过头,圈住他手腕的人是严自乐。
“坐下。”严自乐说。
严自得定定看了他一眼。
严自乐缓了点语气:“摄像机拍着的,不要打扰婆婆。”
严自得甩开他的手,冷声说:“懦夫。”
严自乐以沉默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