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岐蹲下身,利落地为她点燃纸堆,退开几步。
随灰烬升空盘旋,裴绫朝北边燕宁方向跪坐在地,泪水瞬时决堤。
“阿谅,我对不住你,我们的孩子。。。”
“你留我独活于世,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可我几番遭难,都苟活下来,想必你在天上护着我。。。”
哭着,她从袖里掏出一方手帕。
“眼下我也一无所有,你等我回了昇京,我再替你烧来。。。我这方手帕你收着,勿要忘了我,多回我梦里看看。。。”
邹岐凝看眼前她一举一动,目光深处无奈的寒意甚于一地冰雪。
他近乎残忍地想,褚谅除了豁出这条贱命,还有别的护她的本事吗。
更何况,若不是他当日见机,力劝齐王“篡位”,裴绫早已认下那桩莫须有的死罪,哪还轮得到褚谅,来演这出“以命相护”的戏码。
正觉气闷到呼吸沉重,却见湿漉漉的双眼忽地转自己。裴绫抽噎着抬头问:“可否借匕首一用?”
“你要做什么?”他即刻按住腰间那柄贴身短刃,神色骤变。
“。。。我不过是想割一缕头发一同烧去。”裴绫垂眸。
邹岐眸色微妙闪动,却仍警惕:“裴娘子,你伤心太过了,恕我不能从命。”
却见裴绫默默自己拆了簪子,散下头发,坚决地捻出一缕,道:“你怕我行冲动之事,那烦请你替我割下吧。”
邹岐望了片刻她的模样,终踟蹰走近。他极小心地捻起那缕发丝,犹豫着举刀,从发尾割了三寸长的一截,递还给她。
裴绫没看邹岐,也未言语,只将青丝包进手帕,随后,又取了那几件小衣小鞋,轻声念诵了几遍往生咒文,一齐投入火中。
她兀自望着跳动的火光出神落泪,几息后,却见一旁那道沉默伫立的身影,也缓缓蹲下身来。
邹岐拿起一叠黄纸,揉散了些,投入火中。
“请殿下安息吧。”半晌他沉沉道。
裴绫压住喉间的哽咽,声音冰冷:“将军也要祭王爷?您这话若是让他听见,只怕魂魄永世都不得安歇。”
“请他安息,不为他。”邹岐顿了顿,“只为希望他安息之后,尚在世间的人能少些惦念烦忧。”
裴绫听出他话中意指,语气愈发冷漠。
“我与殿下之情,你知得了几分?今日是头七,殿下若魂归寻我,必不愿见你在侧。你走远些吧。”
邹岐未退,只是起身:“我在此处是为护你周全。待他魂魄真来了,你问问,是你安危要紧,还是赶我走要紧。”
沉默中,火焰映亮裴绫苍白的侧脸。
忽然,她转向邹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邹岐,你不必在此惺惺作态!你救我护我,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良心好过些!可你对阿谅做的那些事。。。我永不会领你的情!”
邹岐身上先是一凛,目光移向跳动的火光,试图避开她的注视。半晌,喉结滚了滚:
“我知道你不能领情,也从不敢求你领情。自离开瞻王府,我便只得当今陛下一人提携。如今,各为其主罢了。”
裴绫闻言,摇头,一双红肿的泪眼睁得愈是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是他的伴读,与他自幼相识,同他相处时日甚至长过我,纵然当年那件事他未曾为你尽力,可他何曾故意害过你。。。”
“裴娘子,”邹岐打断了她,“正因如此,彼时他袖手旁观,比起蓄意加害还令人心寒百倍。”
裴绫抽咽止了几息。
“可你何至于要那样对他!事情过去这样久,你竟还是这般睚眦必报,半点不肯释怀么?”
“罢了,罢了,罢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人都不在了。。。”
她似是耗尽所有力气般地垂下头去。
邹岐沉默着在袖中死死攥拳。他后悔了,他一个字也不该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