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顺利。”莫念扬起一个笑,走向常煜清身旁,语气寻常:“接下来,要麻烦你帮我去办一件事。”
“你说。”
莫念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要你去渡口帮我留意一人,他可能是明日出现,也可能是后天,总之就这几天。”
常煜清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极淡的呆凝,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点点头,安静地跟在她身侧,应道:“好。”
他果然不会拒绝。
两人并且走远,寻了处可以看见钱宅楼阁的面馆,在二楼临窗的僻静角落坐下。面馆内嘈杂的人声、腾起的热气,反衬得木窗外朱户金门、连绵百里的钱宅,竟有了几分安宁。
只是不知道这安宁底下,有多少条冤魂压着。
一缕暖阳在莫念艳丽的右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终于开口了,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常煜清,这十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很突兀的话题,常煜清睫毛颤了颤,声音如同汤面升起的热气一般,轻但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寻遍山间草药,搭个医馆替人瞧病,闲时读着旧医书,这十年也就过去了。”
他说得轻松,可这轻飘飘的‘也就过去了’几个字,里面是无数夜晚对家人的思念,是常常只喝一完粥、忙的脚不沾地的日复一日。
莫念很想回到与‘故人’见面的那晚,她不会再选择去赴约,再不济就直接做个了断,反正不要飘落到小桃村,把常煜清拖进这场腥风血雨中。
“如今,我只想找到害我满门死绝的真凶。”常煜清说得坚定。
这句话落在莫念耳中,仿佛在告诉她:路已至此,不必回头,亦不必后悔。
“会实现的。”
“我的娘嘞,你看这气派!料子是云锦吧?连随从都腰胯宝刀,怕不是哪来的官爷吧。”一句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惊叹,突然从楼下传来,清晰的钻入两人的耳中。
莫念寻声望去,只一眼,她心中那点方才升起的黯然与追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逃避。
真的巧的过分,竟在这里撞见了苏尚文。
他说不清为何想避开,只隐隐觉得,被苏尚文认出会很麻烦。
楼下,苏尚文一行人已经踏入楼阶。他并未着官府,一身看似寻常的靛蓝绸衫,质地却极为考究,衬得人身姿提拔。随从虽只有两三人,但步履沉稳,觉非寻常家丁护卫。他们恰巧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而苏尚文坐定的方向,正对着钱府。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巡抚,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钱府的‘好日子’,怕真是要到头了。
话说回来,莫念在钱家与钱有财盘旋许久,为何始终不见钱万贯那老狐狸的身影?
记忆中,钱万贯一直瞧不上她,他们父子二人,贯会用鼻孔看人,唯一区别大概是钱有财挥霍起来更大方些。要是论狠毒,钱万贯更胜一筹,毕竟当年漓水畔刑场,下令将‘倾城大盗’凌迟处死的,正是这位钱老爷。事后不惜花重金,找广撒网追杀闻不语,记仇时倒是挺大方的,只是钱最后打了水漂,心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转头便将江州物价生生哄抬了近一倍,苦的还是寻常百姓。
细数起来,与钱狼狈为奸、共享富贵的上任巡抚,最终落得抄家问斩,身首异处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思绪回归,莫念在角落视线若有似无的瞥向苏尚文,不曾想他如此敏锐,眼神犀利地朝他们这边望去。幸而有常煜清身形遮掩,才叫她没有暴露。
莫念可能真的有些脸盲,并非不识人,而是看久了,总觉得那些陌生人有股道不清的熟悉感。此刻,她竟荒谬地在苏尚文那副死鱼脸上,捕捉到一丝亲切感。
她把这份异常,怪罪在钱有财身上,定是她在钱家待久了,被未消散的‘醉生梦死’毒性所影响的。
莫念带上面纱,对常煜清道:“我们先走。”
而苏尚文端起一杯粗茶,浅浅抿了一口。视线落在离去的莫念背影上,方才的窥视感并非错觉。虽然被挡住了,但那种被暗中打量的,他不会认错。会是谁?钱家的眼线?登仙教的探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自请来到江州任职,以此来躲避皇家纷争。结果江州这滩浑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这次江州之旅,又能带给他多大的惊喜呢。
口中苦涩开始蔓延,他皱着眉把茶盏放在桌上,杯中泛起涟漪。
“滴——”
莫念蹲在碧湖旁,顺手扔进去一个石子:“你说钱家造这个宅子,得花多少银子?”
常煜清思索一番:“实话说我想不出来。不过我知道,这府宅的一砖一瓦,皆有由人的尸骨垒起来的。”
莫念闻言嗤笑出声:“是我目光短浅了。钱家父子安心住在这里时,会有厉鬼来索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