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衔提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而后漫不经心扫一眼阿兄手中的鹤拐,“这一会儿,宋家夫人该知道你这么多年害宋玉昀背锅之事了。”
“……”裴涟语气微冷,“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裴衔对此无甚所谓,“我明日就赶回景清寺,你去钱庄取些银票把这宅子买下,过几日我会再回来。”
“我明日便动身去往朝川,你想要近水楼台就自己想办法。”
裴涟起身走出正堂,临下台阶时又想起一事,“有一事我得提醒你。”
青年旋身回首,昳丽阴郁的眉眼间染着些许冷淡,“当初姑母一心撮合你和长清郡主,现如今你和宋三姑娘的事人尽皆知,陛下亦有耳闻,这几月里西域又有动荡,恰逢身为主帅的小叔回京述职,你的婚事兴许是陛下稳定裴家军心的一环。”
父亲弃武从文之时,所有人都以为裴家就此罢手兵权,却没想到当年的文弱小叔能在今时接过祖父的大旗。
如今姑母育有一子稳居贵妃之位,父亲在朝堂之中也算有几分份量,陛下势必会想方设法让裴家重新变成一枚可控的棋子。
而他是个‘瘸子’,入不得朝堂,拿不起银枪,妥妥的废物,可阿衔不一样,他曾险些入春闱,又是人人皆知的爱武之人,若能拿捏住阿衔便是拿捏住了骁国公府的其中一处死穴。
这样的存在,最好是为皇室而用。
“长清郡主和他之事你该听说过,阿兄说的你可明白?”
阿姣沉默片刻,“明白。”
她也曾在话本里听过这样的牵制之计,只是阿兄将话摊开,每一处都说得详细明白,使她莫名感到几分茫然。
裴衔这样倨傲肆意的人,被迫受命之时该是怎样的反应?
他……会甘心吗?
宋玉昀看出她的迷茫,眉眼微柔,摸摸她的头,“其实你前几日和我说裴涟的腿一直完好之事,我早有猜测。”
“我对他动手是因他临近春闱却逼走了一位文采横溢惊才绝艳的同窗,那同窗归隐于世间自此再无消息传来,当年下手的轻重我心中有数,所以后知后觉料到他是借此躲开一桩赐婚,也没再计较。”
阿姣抿了抿唇,“……那阿兄为此落下不好的名声,就没想过找他问清楚么?”
“当初陛下登基之时骁国公府兵权过重,祖父他受君命不得不为,裴宋两家的恩怨加深是陛下想看到的,问不问清楚不重要。”
宋玉昀清楚阿姣才回京州,对于陈年往事只能靠道听途说,如今裴衔舍命救了她,便是石头心肠也该有些许动容,所以母亲和他听闻下人说她院里莫名出现了个少年时,早已有所预料。
但母亲担心阿姣又重新陷进去,和他商议了好几次,念着阿姣年岁大了该自己做好决定,犹豫良久,最终决定让他过来把当年恩怨之起说清楚。
“玉昀,你切记语气莫要过重,阿姣心思纤细,缓着点说。”
窗外,萤火虫在漆黑深夜里舞,像极了夜幕中的繁星点点,夜风徐徐而来,吹散了炎炎夏日里的燥热。
宋玉昀摇着折扇看着面前拧眉沉思的少女,“还在想那些旧恩怨?”
“我在想,裴衔的母亲回到京州之事。”阿姣抬起眼,“阿兄,若沈家与裴家和好的话,陛下也会在意吗?”
“君心难测,这样看陛下怎么想了。”
君王还容忍骁国公府继续站在高处,是因为裴家权势虽重,可十多年前吃过教训,如今只老老实实做天子手中的一把刀,再者裴世子一家称不上是和睦,一旦乱起来便会自顾不暇,费尽心神。
宋玉昀将杯盏中的安神茶饮尽,瓷杯落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起身,“明日便是你的及笄礼,父亲说他明日一早就会赶到,你也早些休息。”
阿姣送他到院门,看着兄长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来,“阿兄。”
宋玉昀闻声回眸,“怎的?”
“……”阿姣咬了下唇,“裴衔说过他会来。”
听阿兄说完,她已经不确定这段时日里京州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确定裴衔会不会出现在她的及笄礼。
若他出现,她也不知该不该避嫌,可偏偏她默认答应过自己不会再刻意躲着他。
她小脸上明显写满了纠结,宋玉昀温声宽慰,“他来便是客。”
裴衔的确是个麻烦,他和爹娘都不希望看到阿姣和裴衔走近。
不过在阿姣的及笄礼,他只是一个真心为阿姣庆贺而来的客人,宋家不会讨厌一位真诚的客人。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下半夜落了一场雨,待到天光乍现,一抹耀眼朝阳穿破云层,潮气瞬间蒸发消散,只留下淡淡凉意。
今日白府的外孙女及笄礼,天刚亮就有一连串的鞭炮爆竹声响起,吃过早膳后,白家府门前利利落落搭起了戏台,胡弦鼓点一起,唢呐乐曲声不断,还有灵巧活泼的舞狮作贺,越山城许多人家跑来看戏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