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昀回想起少女站在城门前忽然唤了他一声阿兄,又莫名抿唇垂下头的样子,神色淡淡,“未曾。”
裴衔对此答案无甚意外,只点了下头,便转身而去。
裴武卿看着消失在厚帘之后的少年身影,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头,居然就这么算了。
起初他知道阿衔这小子定时往京州送信回去,还以为是给大哥口中那宋家姑娘写信,但除了裴家的回信,也没见有别的信件送来,后来问过阿涟才知道,阿衔来西域之前,两人似乎是吵了架。
许是阿衔少年气性盛不肯低头,故意不给那姑娘写信,只在信里给他阿兄交代事情,让他阿兄替他去做。
战事未起之前,阿涟还曾在信里提过,因为裴衔坚持不懈让他往宋家送各种珍贵兽类,那宋家姑娘既不杀也不卖,全都好好的养着,甚至在京郊庄子划地建起一座兽园。
如今的年轻之人,他当真是看不懂。
等到晚膳之后,众将商议好接下来的筹备打算结伴离去,裴武卿先叫住裴衔。
脚步声渐渐走远,房中只有暖火燃得噼里啪啦的声音,裴衔看着他递来的热茶,淡声道,“小叔是想问我的私事?”
一口热茶喝下去身子都暖了,裴武卿收起往日的温和,正色道,“眼下临近年关,宋玉昀一走就到了大雪封路的时候,除了战报,信很难送回去。”
他低声告诫,“西域诸国的兵马习惯了严苦寒冬,说不定会顶着寒雪拼死赌一把,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好好活着回京,也不能保证何时停战,你现在置气,日后只会后悔,你若还在意那姑娘,就听小叔的,趁这时候让她阿兄捎信回去。”
裴衔半敛眼睫,她用两家恩怨与他划开界限,他便用如今两家同为太子效命之情,迫使她不得不收下那些小兽和珍宝,提醒她记得自己。
但他知道,“她不会看的。”
听着少年这般笃定的语气,裴武卿也不免纳闷,“你们是因何时吵起来的?”
裴衔不想一遍遍回忆那些刺耳至极的话,也没兴趣把此事说给长辈听,只起身,低声道,“天色已晚,末将且先告退。”
不容裴武卿再喊住他,少年迈开长腿大步而去,裴武卿一时无言,“这小子……”不服软的犟种。
这臭脾气,简直和他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裴衔裹着一身的寒气回到住处,守在门外的卫兵见他回来,立马捧着一物上前来,“裴小将军,方才那位宋大人来过,留下此物说要交给您之后便走了。”
裴衔剑眉微蹙,宋玉昀来过?
寒夜中,房内透出来的烛光并不明亮,那东西一入手就摸出是块木牌,裴衔的心蓦地一跳。
大掌紧攥着木牌,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路,少年哑声道,“夜深,你们下去暖暖身子歇着罢。”
房门被推开,不等寒风涌入便被紧紧关上。
不过巴掌大小的木牌在光线下透出润亮的光泽,除了点缀的花纹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唯有平安二字。
骨节分明的长指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细碎伤痕,轻轻摩挲木牌上的平安刻痕,而后缓缓收紧。
不需旁人送信,他会亲自走回她面前。
年关一过,春暖花开,西域战事愈发严峻,传回来的战报也一封比一封急切。
上半载,边陲诸国联手,骁国公重伤未愈便强撑坐镇,却也不敌天生在草原驰骋的夷族,接连败退,裴家小将率军改道,却意外闯入雪山失去踪迹。
眼看冬意渐浓,朝廷几番商定后决意援兵随粮草一同前去之时,忽而传来捷报,销声匿迹的裴家小将无声无息潜入敌腹,杀了几位主将打个出其不意后又急流勇退,绕到敌军后方,趁其军心大乱放火烧粮。
西域本就是三十六国组成,遇袭大败后又被烧了粮草,加之裴将军趁机强攻,有几个小国迅速求和,联盟一旦从内部瓦解,很快便溃败成一团散沙,其他小国挣扎几许后也逐渐告降。
又是一年秋,西域彻底平定局势,元气大伤的骁国公卸下主帅之位交由次子裴武卿,随其孙裴衔返京休养。
裴家军回京那一日,恰好是八月十五。
百安楼,云五娘撑着窗子探首,看着在外面街上等裴家军回朝的百姓们,回头,“阿姣,你真不去看热闹呀?”
供客人小憩的罗汉榻上,明媚温婉的少女正抱着算珠和账本苦算,白净的小脸皱巴巴的,“我娘说上个月的收支错了三两银子,我还未找出来呢。”
坐在她对面的明艳美人懒懒道,“三两银子罢了,宋伯母也不是那样严苛的人。”
阿姣闻言咬了咬牙,“不行,必须得和账目对上!”
明艳美人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找你阿兄帮忙不就好了,他最擅长给人收拾烂摊子了。”
“那不一样,我要自己做。”
见她一脸的倔强,明艳美人撇撇嘴,“你和你阿兄一样认死理。”
无趣又莫名的固执。
看云五娘还在窗子处远眺,她小声询问起阿姣,“你捧着账目不撒手,不会是怕看到那个裴衔,所以在找借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