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阶斟满半杯酒,唇角微扬,哂笑着在心中感叹:生了一张极好的脸,就是千好万好。
“梁兄这是从哪里寻来这般标致人物?”端坐中央席座的贵气公子摇着一柄洒金折扇,上下打量一圈妙婵,哼笑着漫不经心道:“你不引见,我还当他是你特意从梨园里请来的唱曲儿小生。”
此话一出,席间配合着响起几声轻佻折辱的笑。
梁峙皱着眉头:“你……!”
终归顾忌身份尊卑,他怒不敢言,附到妙婵耳边低声提醒:“庄子墨,乃官家子弟。府上世代担任官学博士,今日江上筵席便是由他做东。”
博士品级虽不高,但在广陵却备受尊敬,属清流官。
妙婵听得一脸认真,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庄子墨毫不留情挖苦:“这位妙小兄弟看着像唱戏的,今日头一回见,不如献歌一曲助助席间雅兴,岂不正好?”
妙婵闻言凝滞片刻,低头思虑一番,末了真心实意道:“在下不才。幼时确实学过一二音律,奈何愚笨,五音不全找不着调,终不成器。”说到此处,他那张俊秀至极的脸容出现了十分为难的神色,实在有些不忍道:“若真要唱,愚弟怕在座各位兄长……消受不住。”这并非假话,平常连最疼爱他的阿兄都不许他在家中吟曲,说是非人折磨。
李阶噗嗤一笑。
果真是个妙人。
庄子墨脸上没了笑容,冷声冷气:“哦?是么。梁峙称你才气超然,倒不知妙小兄弟是何方人士,师从哪位大儒?”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席上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的咄咄逼人,然而也不敢多说什么。庄博士统领国子监教学,而庄子墨作为其长子,无需科举将以门荫入仕,已经在着手准备吏部铨选。
李阶挑眉。庄子墨平日里最是自负,向来热衷于享受被人追捧的美名,稍稍被人抢去风头便要报复打压,看来今日免不了一场刁难。
鹤州么……下下州,穷乡僻壤之地。
自下下州赶赴京城的举子,在这权贵遍地的广陵城之中,注定为人所轻。
思及此,他饶有兴致看向妙婵,好整以暇。
美人面,福祸相依。
妙婵倒是不慌不忙,垂首温文答道:“在下乃……浮息妙氏九世孙。”
话音未落,他的耳尖先染了一层薄红。
掩于宽袖里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妙婵强作镇定轻咳一声。
阿兄再三叮嘱,若是有人问起家世,便搬出浮息妙氏的赫赫威名,管他八杆子打不打的着。
“帝京广陵,门第观念极深。公侯将相,那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妙妙,你要听阿兄的话,此番好保的会试安稳。”
妙婵自知扯了谎,心虚垂下眼睑,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面上温文平静,耳根却是几欲滴血。
周遭气氛变得有些异样,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竟是浮息妙氏?”
“果真么?怎么瞧着穿衣打扮不像……妙氏可是有名的隐世大族。”
“听闻妙氏祖上曾五世三公,钟鸣鼎食,显赫非常。”
“我看这位小公子气质不俗,说不定真是妙氏子弟!”
庄子墨双眸微眯,嗤笑。
呵。弄虚作假之辈。
旁人不知,他倒清楚,浮息妙氏早就没落绝迹,这小子竟敢在自己面前诓骗众人胡乱攀亲。
庄子墨正欲开口拆穿,堂间忽地响起几声朗笑。
李阶大笑,斟满一杯酒,起身举杯:“原来是浮息妙氏啊,难得今日有幸一见,久仰久仰。”说罢一饮而尽。
妙婵侧目与李阶对视,心头一热,旋即朝他露出一抹感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