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小公子,奴才果真没眼花,奴才见过公子!”
伶伦又惊又喜,当即高兴地就要跪地磕头。
在张府当差那些时日,自从窥破了张琩大人的心思,出于多年来的生存本能,他早就已经把妙婵当作府里未来的半个主子看待,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弯,见了便想跪。
妙婵见状哭笑不得,连忙上前扶住他,欣喜笑道:“伶伦小兄,又见面了,好巧。”
肤色黑了不少,瞧着比以前更壮实了些。
妙婵关切询问:“近来可还好?”
粗糙的大手被柔柔地半握进掌心,伶伦脸一热,显得些许无所适从。
他生来就是地位低下的家奴,有记忆起便被各府主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供人差遣奴役,怎会有贵人同一个卑贱的奴才寒暄,还用这样温柔的嗓音与他问候呢,这不合规矩。
妙婵的掌心温暖柔软,明知不合规矩,伶伦却舍不得挣脱,他相当拘谨地躬着腰,手臂直直僵着,赧着脸道:“劳小公子挂念,奴才一切都好,如今被派到庄府当差,今日是跟着府里的大少爷一道来的。”
今时不同以往,在张府他只用听候张琩差遣,来到庄府成了低等粗役,今日庄大少爷的几位近侍小厮被派去干别的活计,这才轮到他顶班驾车。
妙婵疑问:“庄府?”
伶伦老老实实点头,说自己现在是庄博士府上的仆役。
妙婵没有再多问,拉着伶伦细细看他,看他的脸,看他的衣衫,视线触及伶伦脚上那双磨至破损的布鞋时立马收回来。
“吃住可还习惯?平常累吗?”
小公子的眼光分明水润润的,伶伦却觉得像带着火一样热得发烫,落到他身上哪处,都能立马令他哪处烧起来。
暗暗将左脚往右边藏了藏,掩住咧着口子的灰白布鞋。
伶伦脊背弯折,心律跳动变得紊乱古怪,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来回拉扯。适才不期然偶遇的纯粹欢喜逐渐变了味,添了几分隐隐抗拒。
想将自己藏起来不让小公子看,生怕一个不慎露出肮脏丑陋令人不齿的一面教他厌烦,又因着贪恋一星半点的温暖,宁愿妙婵的目光能注视他再久一些。
乱糟糟的思绪伶伦理不通,本能庆幸今日是跟着府里大少爷参加宴会,好歹衣服穿得体面些,不至于太过难看。
他竭力不表现出异样,使劲摇头,累也说不累。
吃住于他而言不该用“习惯”这个词,而是主子赏一口饭能让他活下去。奴才就是奴才,贱籍贱命,当奴才的怎么能喊累?
伶伦心中尚存了一丝谨小慎微的冷静念头,妙小公子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贵人,即便心肠再热心性再善良,自己横竖说再多苦,生来并非贱籍的人永远不会懂,何必平白惹出笑话。
施舍两句问候足够他受宠若惊,再贪心就显得不知好歹。
妙婵心下多少了然。
活在这世道里,只看四个字:凭你是谁。
幼年他和阿兄吃的是百家饭,不是没替富贵人家干过脏活累活,他都知道,伶伦今日一身还算干净整洁的衣衫下面,罩着的是常年累月积攒的劳碌与疲累,肩膀上或许还有被重担压深的折痕。他年纪才这样小,手上已经布满粗皮老茧。
知晓伶伦并未说实话,妙婵莞尔,“日后我若是寻得机会,去庄府探望你,你说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神色极为认真,与旁人的虚情假意不同,关心询问意见,像是把自己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伶伦心神一暖,回神后赶忙垂首惶恐:“奴才不敢,怎敢劳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