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口中,将一个罪臣官复原职仿佛只是一句话的事。
如果是在帝国,这事肯定不可能这么简单。在帝王专制的启国要说服百官也不容易。好在公冶启的案子始终被压在北镇抚司,一切调查皆有锦衣卫着办。只要镇抚司把案卷卷宗写得漂漂亮亮,说公冶启无罪,那么皇帝下旨令他官复原职就不难。
公冶启不由得激动起来,铁镣窸窸窣窣响动,他目光灼灼望着皇帝,犹如死灰复燃:“皇上……皇上需要罪臣做什么?”
官复原职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恢复过去的权势地位,谋夺储位乃是谋逆之罪,罪诛九族!
白禾看着重新“活”过来的公冶启,便又想起了那句话:如果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即使为此出卖自己。
锦衣卫们乍听如此惊天消息,亦是纷纷偷瞥向皇上。
世上竟有如此宽仁的君父,谋逆之罪说不论就不论了,甚至给人官复原职?
“朕只需要你做皇宫侍卫本来该做的事。”陆烬轩说,“保护白禾。”
白禾一愣。脚踝处锥心之痛忽然远去。
未曾想过是这么简单且正当的答案,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白禾。
“白禾在回京路上遭到暗杀,当时跟着他的三十个侍卫至今失联。”陆烬轩说到这事就忍不住去牵白禾的手,但凡他没有及时监听,他现在大概已经失去他的小百合了。“你的继任者,新侍卫统领比你胆子大多了。”
“容罪臣斗胆一问,新指挥使是……?”公冶启问。他身在诏狱,并不清楚官员廷推的新任侍卫司都指挥使领是谁。
陆烬轩捏捏白禾的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陆元帅怎么可能记得那个新侍卫统领的名字。
白禾代他说:“梁丘,据说是你的心腹旧部。”
“不……”公冶启十分激动,脱口欲出的不可能三个字中途陡然转变,“不、侍君此言差矣。罪臣进诏狱前,他梁丘是依附于我,但人走茶凉,罪臣既已不是指挥使,梁丘才是新任指挥使,他就不可能再念着我。”
好险,差一点前脚刚摆脱谋逆之罪,后脚就跟刺杀皇帝爱妃的逆臣牵扯上。
公冶启暗自心惊肉跳。
他是不如内阁大臣老谋深算,他又不是真的傻!
什么心腹旧部、什么梁丘,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又吃到一个大瓜的锦衣卫们默默垂头。侍卫司的人胆子真大,一天天不想着保护皇上,净想着搞事。
不忠诚!
陆烬轩意味深长道:“公冶统领是聪明人,要求你的忠诚的价码朕可能拿不出来,所以我只买你的尽职尽责。你做不到,朕就换个人来做。”
别看陆烬轩嘴上这样说——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事实上如果他不需要公冶启的忠诚,他为什么要花心思把人从诏狱里捞出来甚至官复原职?他大可以在侍卫司里另选他人。
这就是邀买人心,就是要买对方的忠心!
白禾遇刺一事警醒了陆烬轩,启国的权力斗争是比帝国更加残酷的。选票政治下的人要选票就得要“脸”,无论背地里多么的恨不得对方死,明面上大家仍是一派和乐融融。以至于帝国政客和文官在排除异己时最常用的手段不是设计陷害对方,而是给对方安排一个工资高福利好事情少的岗位,将人远远送走。明面升迁,实际将之排除在核心部门之外。
在启国呢?
争夺皇位的路上尸骸累累。官场倾轧血流漂杵。
陆烬轩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
重新启用公冶启虽然是在白禾遇刺之前就有的打算,可他之前并没有亲自来处理这件事的想法,他的打算是由白禾来做这个施恩的人。而今局势却紧迫得令陆烬轩顾不得给白禾制造机会了。
公冶启胸中涌起一股热意:“罪臣定当竭尽所能,履行职责!”
“把脚镣卸了,安排公冶统领好好休养。”陆烬轩雷厉风行下令,“三天后朕要看到公冶统领复职。”
意即北镇抚司三天内必须处理好公冶启谋逆案的卷宗,使其无罪释放。
“是!”众锦衣卫不敢违逆,齐声应是。
“罪臣叩谢皇恩!”公冶启伏地叩拜,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切都超出了公冶启的想象,他原以为皇帝提出的要求会是如何的刁难,谁知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本该如此。侍卫司的职责本该如此,人本该如此,世事本该如此。
从诏狱离开,白禾跟陆烬轩坐着镇抚司的马车前往皇宫。
白禾将窗帘撩起一角,看见与灾区之萧条截然不同的京城繁华之景。
他两世为人的第一次出宫所见也是这幅景象,聂州的饿殍遍野不会影响到京城的人安居乐业,人们对远处的灾难和悲痛总是希望“眼不见为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