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悚然。
去聂州时他们跟着朝廷押运官银的官差走,那些官差经验丰富,一路只吃干粮,即使在官府开的驿站歇脚也不会全部人同时吃饭,喝水则自己到井口打水。然而皇宫侍卫并没有这样的经验,他们一到驿站就松懈下来,尤其这是官驿。
迷药一定是下在饭食里的。白禾今晚因胃口不好没有用饭,却喝过驿站的茶,但他并没有感到眩晕困倦,表明他没有接触到迷药。
这是一桩有预谋的刺杀行动!
白禾解下腰带将刀拴住,自己则趴伏在枝干上,一手紧紧抓着树枝,一手握着陆烬轩的枪。
幽淡的月光从茂密的树冠层洒落下,他目不转睛盯着地面,借着微弱的光在陆烬轩口中的“制高点”上观察四周,等待追兵。
白禾向来是个好学生。他肯学,爱学,学得快。来聂州前的他连兵书都没囫囵看过一整本,而今他已经学会上树隐蔽,架枪设伏了。枪中剩余的电量和弹药不多,临行前陆烬轩曾说从聂州到京城这一路大概是够用的。
白禾咬了下唇,现在看来约莫是不够了。陆烬轩一定没想到他会在回程途中遇刺。
谁又能想得到呢?
他白禾只是一个圉于宫闱的侍君,说难听点叫男宠。白家亦非权贵,白父在京官中品级低微,从未听说白家与谁人有如此深仇大恨,值得对方处心积虑设伏行刺。
谁会来对付他?
刺客能在驿站的饭食中下药,驿站原本的官员差吏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今日所见的人均是刺客假扮。刺客半夜悄无声息摸进他的房间,至他出逃至此都没见其他动静,他带的侍卫太监大概也全被解决了。
如今没人能救他。
身体多处传来难以忍受的瘙痒,可能是树上的虫爬进了他衣服间,在他的皮肤上爬动、叮咬。
金尊玉贵的白禾何曾吃过这种苦?可他现在只能硬撑着,即使头皮发麻、浑身难受,他也不能动,不能驱虫。
他必须忍耐。
白禾红着眼眶握紧陆烬轩的枪,他好像能从枪上触到陆烬轩的体温。
“人跑哪去了?”
“是进林子了吧。他没骑马,傻子这时候才上官道。”
“行,分头搜!”
不过须臾,刺客果然追杀而至。
刺客明火执仗,烈烈燃烧的火把是黑夜中的明灯,使高高趴在树上的白禾能轻松掌握刺客的位置、动态。
对方人数不算少,白禾能够看见的约有十来个人,他们分散为多个方向各自在林中搜寻他的踪迹。随着其中几个人越来越接近,白禾紧张得身体都有些僵了。
但他仍然记得陆烬轩的教导:调整呼吸,放松身体,缓慢挪动枪口瞄准。
陆元帅的配枪是帝国式A-13电磁手枪,非火药击发枪,几乎没有后坐力,射击时声音非常小。杀伤力——弹丸射出枪口的速度可调控。不过这款A-13是军用,其最小档位的威力依然不可小觑,毕竟这不是给治安警察用的。
像这样基本不用考虑后坐力的枪极其适合新手速成,哪怕是白禾这个从没接触过热武器的“古人”也能快速上手。白禾的胆子同样不小,他竟拿着射程、精度都不够理想的手枪设伏。
——用刀杀人太慢了。
凝心静气的白禾果真放松下来,烦人的蚊虫、夏夜的蝉鸣、遇刺的紧张仿佛被一个大罩子隔离在外,此刻的白禾脑子一片空白,他眼里只有搜寻而至的追兵以及如何杀死他们。
要开枪吗?
如果人在这里倒下了,他们的同伙一定会发觉他在树上,进而找到他。以他的能力他能够在暴露之后快速杀掉刺客而逃走吗?
不行,再等等。
如果没人发现他在树上,这些人会继续深入树林,届时他再趁机离开。
白禾在不同的选择中徘徊。
他很聪明,从陆烬轩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然而他终究不是作为军人被培养长大的。他曾经是统治者手里精致漂亮却无用的傀儡,而今是初次离开皇宫,还没来得及展翅的雏鸟。
白禾难以抉择。
陆烬轩教了他如何用枪防身,却没教过他怎样在战场决断。书本教他阴谋诡计,却没教过他分析敌情、判断战局。
白禾在这个躁动的夏夜,在离京城不远的官道旁树林里陷入了孤立无援、生死一线的境地。
没关系,比这更糟的情况他也遭遇过。
前世叛军攻入皇城时不比这更惨?
至少现在的他不会绝望。他不会再如上回那样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