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宁为雪有些沉默。
上辈子他随裴情之去过魔域，魔是什么样的，他或多或少也见过。
有生吃血肉，在人清醒时，一寸寸从大腿吃到肝胆；有以屠杀为乐，一夜能杀尽一村落百来人的；有好吃婴孩，硬逼着孩童父母眼睁睁旁观的……
魔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靠吸收怨气修炼，要么自己本身的怨气足够满足修炼需要，要么人为制造出怨气。
这便注定了，修魔的多半难以当个好人。
但她说，一个魔是好人。
有人敲响了房门。
叶真真把磨刀石丢回去，藏好小刀，缩到角落。
“请进。”裴情之道。
“二位仙师，我来给你们送晚饭了。”送饭食的是一个老婆婆，饭食不丰富，也就一只鸡煮成的汤、一碟炒菜、几块馍馍。
但在村里，能专门杀鸡，已经算隆重的待客之道了。
老婆婆退到门边，踌躇半刻，问，“仙师，当真吗……”
“我家妮儿，原本真的不用死吗。”
“……”
老婆婆揣揣不安的看去，从门缝吹进的风，吹得仙人前的烛火摇曳不定，阴影时浓时重——但不管如何，她都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半晌，她听见一声何其轻飘，何其简短的几个字。
“勿问去日。”
过去发生什么，不必回溯，不必再念。
她茫然地关上门，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我家妮儿是不是本来不用死的。
……
宁为雪说，“师兄，你那样说未免太残忍了。”
“我不骗人。”裴情之道。
窗外，风时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有娘子靠在窗边，低声哀泣。
叶真真从角落走出来，她的神情已然平和许多。
她道，“方才那位，是村长家的老奶奶。”
“村长的女儿比我更早被送到镇上，她也被放回来了……”她平静道，“是村长亲手勒死她的。”
她说完，不客气地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宁为雪瞥了一眼满脸平静的裴情之，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说什么。
如若说村正是坏人，但他一切行为的出发似乎都是为了村民，甚至把自己的孩子都亲手勒死。如若说他是好人……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就迂腐的把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送出去。
但这样了，还知道补偿孩子的家里人，但补偿的结果，似乎也只是把那些姑娘的性命当成物件……
宁为雪忽然抬起头，脑袋上，是裴情之宽厚的手。
裴情之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想了。”
“人各有造化。”裴情之轻道，轻得有些温柔，宁为雪怔怔看着他。
随着话语而出的，是白雾一般的气息，白雾如此轻柔，他回想，裴情之也有那么柔和的时候，他见过吗？也不知是没见过，还是忘记了。
他记忆里最多的，好像是年少的裴情之，抿着唇，孤独而坚韧地往前走，还有入魔后的裴情之，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偶尔露出嘲讽的笑容，说出讥讽的话。
宁为雪微微失神，他又想，如果不是入魔，以裴情之这大道无情，万物刍狗的性子，何其适合飞升当个真真的仙人。
“真正的对错，又有谁能评判。”裴情之说。
完全的对错如此难分，就像善恶也非两极端，也是，或许他们最开始想的是，牺牲一个人的性命，保全其他人，可是……宁为雪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