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恩公的!”
“多谢恩公!”
流民们一听不仅有地方可安身,还不必为粮食发愁,个个欢欣鼓舞,连声道谢,表示一切都听楚曦安排。
楚曦本想与小满同骑白马,好在前头带路,但见之前那个被军官踹倒的老者行动不便,就将自己的马让了出去。那老者万般推辞,但楚曦态度坚决,亲自搀扶着他,温言劝道:“老丈不必推辞,您年事已高,又受了伤,还是骑马的好,我们年轻人,多走几步路不妨事。”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老者扶上马背,又仔细检查了鞍辔是否稳当。
安置好老者,楚曦又环视众人,朗声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小满,你在前引路。大家相互照应,跟上脚步,切莫掉队!”
小满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师父!”
流民们相互搀扶着,拖着疲惫的身躯,跟在楚曦和小满身后。哒哒的马蹄声与人群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重。楚曦走在人群侧翼,脚步看似沉稳,但帷帽下,他的呼吸却比平时还要重一些。
从九幽神宫到连云寨,本就是长途奔波,方才强行催动内力逼退官兵,此刻又接着赶路,这病弱的身体便立即泛起了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像有看不见的丝线在五脏六腑之间牵扯着,传来一阵阵钝痛。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气息,将那附骨之疽般的不适感强行压下。好在小满眼尖,见楚曦步伐虽稳,却总有微弱的喘息声从帷帽之下不断透出来,立即凑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搀住楚曦的手臂,递过肩膀,小声道:
“师父,您就靠着我些,省些力气。徒弟别的没有,一身力气还是有的。”
这一次,楚曦没有再拒绝。他确实感到一阵阵虚乏袭来,又不便独自停下来休息,便任由小满如此搀扶着,微微倚靠在小满身上,低声道:“有劳你了……”
“哎,师父,跟我还客气什么?”小满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搀扶得更加小心翼翼。师父的病,他不敢多问,只是忍不住想着——师父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副病骨支离的身子?那些狗官恶吏,倒是个个脑满肠肥!
楚曦倚靠在小满坚实的臂膀上,借力前行,帷帽的纱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遮挡着他愈发苍白的面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间的隐痛,但他只是抿紧了唇,将所有不适尽皆咽下,目光透过轻纱,坚定地望向前方模糊的轮廓——那便是小满指引的荒村方向。
“师父,前面就是了!您老慢点走。”小满突然抬手指向前方,楚曦拨开帷帽轻纱,但见入目之处,一片荒凉。枯黄的杂草长得足有半人高,已经将原本的道路完全吞噬。除了被木板钉死的那几间大屋子外,其余房舍的屋顶都坍塌了大半,弥漫着尘土与腐朽的气息。
偶尔有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发出阵阵啼鸣,更添了几分凄凉。
断壁残垣,衰草连天。无一不在诉说着昏君无道,奸佞横行,直令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化为丘墟。
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荒芜景象,迅速压下心中翻涌的涩意,强打精神,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他先是指挥身强力壮者清理出几间相对完好的屋舍,让已疲惫不堪的老弱妇孺得以暂时安身。接着,又派人分批寻找柴火和水源,自己则带人去查看村口的废井。
井口被一块大石头完全封住,上面落满了枯叶,看起来十分沉重。好在流民中有几个曾在采石场做活的青年,他们找来一些合用的绳索,绞成一股,几番尝试,终于将粗绳牢牢套住巨石一角。
随着一声声低沉的号子,那沉重的石块在众人合力之下,一寸寸艰难地挪移开来,露出下方黑洞洞的井口。
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夹杂着泥土腥味扑面而来,楚曦拾起一块碎石,轻轻抛下,片刻后,便传来一声沉闷的“扑通”。小满取来一个破瓦罐,设法打了些井水上来。水虽有些泛黄,还有浓重的土腥气,好在并非死水。沉淀过后再烧开,应当便能安心饮用。
这对于缺水的流民们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众人看向楚曦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感激与信服。
趁着大家因得水而振奋之际,楚曦将小满悄悄拉到一旁,将那串钥匙塞到他的手心。小满立即会意,接过钥匙之后,就如同鬼魅般溜向村子深处那几个被木板钉死的屋舍,取了约莫两日的口粮出来。等简易的灶台搭好,众人立即生火做饭,这才勉强算安顿下来。
一切都在楚曦冷静的指挥下变得井然有序,许多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粥碗,眼中含泪,仿佛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支点。
楚曦只喝了一碗小满捧过来的粥,又立即撑着身子,在荒村周围仔细勘察。他一边让小满带着人设法修补村中破败不堪的围墙,一边凭借从九幽神君那里学来的机关杂学,在围墙附近又设下了几道简单的阵法机关,虽然威力不大,但吓退小股官军已是足够。
当最后一道简易的绊索陷阱布置妥当,楚曦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扶着斑驳的土墙,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肺腑,带来一阵剧痛。
帷帽早已取下,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白发,在沉沉暮色中显得格外脆弱。一直在旁帮忙的小满立即冲了过来,小心翼翼搀住他,脸上写满了担忧:“师父!您快歇歇!您不能再硬撑了,这边我来看着!”
楚曦想说无妨,但喉咙像是被堵得死死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小满将他半扶半抱地带到一处背风的断墙后。在那里,小满早已细心地将收集来的干草厚厚铺了一层,勉强算是个能安稳躺下的地方。
小满扶着楚曦缓缓坐下,看他依旧咳得辛苦,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师父……要不,您枕着我的大腿睡?虽然硬了点,但总比直接在地上硌着强……”
看着平日油滑的小满笨拙到有点傻气的模样,楚曦难得没有出言斥责,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顺着小满渐渐放轻的力道,缓缓侧身躺倒在干草铺上,将头靠在了自己叠起的臂弯里。小满不敢离开,就也在他身边坐下,生怕就此失去第二个师父。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意识却一时难以沉寂。
楚曦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一路的见闻。官兵的凶残,流民的凄惶,荒村的死寂……以及,那串钥匙背后所代表的,黄金鳞、傅宗书等人肆无忌惮的贪婪与罪恶。最令人心惊的是,他所见的,不过才是冰山一角。
一个沉重而无奈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就算完成了系统任务,阻止了九幽一脉的覆灭,甚至壮大了门派……又能如何?依旧改变不了这大宋积重难返、江河日下的命运。到那国破家亡之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楚相玉或许看准了病根在官家赵佶身上,但他三次入宫行刺,更多是为了争夺那九五至尊之位,为了他自身的野心与仇恨。而朝堂上下的其他人,蔡京、傅宗书之流只顾争权夺利、贪墨享乐;所谓清流,或苟全性命,或无力回天。
有谁,是真正为了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黎民百姓着想?
太子血书一旦现世,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可说到底,不过是皇室内斗,权力更迭。对于缓解路边饿殍、军中缺粮、边关吃紧这些燃眉之急,又有何实质助益?
这些纷乱的思绪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身体的虚弱与精神的疲惫交织在一起,最终,他还是抵不过沉沉的睡意,在荒村萧瑟的夜风中,陷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楚曦便醒了过来。他缓缓坐起身,只觉得周身骨骼如同散了架般酸痛,肺腑间那熟悉的滞涩感依旧萦绕不去。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的痒意,接过小满小心翼翼递来的一碗稀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