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在乡下农村长大的孩子,言辞清晰有理,温言细语的时候,让人恍惚间真觉得她和许梦瑶有几分母女之间的相似。
不过苏南的温和里藏着极强的疏离感,许梦瑶则是被保护得太好的脆弱柔软。
苏南没有再看许梦瑶有什么反应,她扭头对凶狠神色下藏着几分不安和慌张的周秀丽说:“舅妈,家里来了客人,中午就多炒两个鸡蛋行吗?”
她又变成了那个乖顺勤劳的乡下农家女。
周秀丽有几分迟疑地看着苏南,咬咬牙说:“我跟你一块儿做,这样快点儿。”
她说完,拽着苏南的衣袖就往外扯,路过抱着月宝呆呆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梁晓军时,顺便伸手把月宝也接到自己怀里一块儿抱了出去。
只留下两个本来就沉默寡言不会说话的男人在屋子里和两个陌生人面面相觑。
厨房里。
苏南开始摘菜洗菜。
周秀丽又把月宝放进了箩筐里,自己坐在灶后折了柴开始点火烧火。
一边烧火,一边心里想着事儿等着苏南开口。
可她等了半天,苏南也只是跟个闷葫芦一样,别说开口问她当年的事情了,连个屁都不放一下!
她又是个憋不住不耐烦的性子,一把火引燃了,困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也就顺着嘴巴往外秃噜: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她恶声恶气地问切完菜的外甥女。
苏南刚放下刀,闻言一边将菜放到盆里,一边回答:“舅妈,你想让我问什么?”
周秀丽一噎,原本高涨的气势也一节节矮了下去,她支吾着说:“随便你问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这孩子咋就跟没事发生一样,一句话不说,看得人心慌!”
苏南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鸡蛋,沿着碗边一磕,蛋清蛋黄便顺着打进了碗里。
她放上一点毛毛盐,一边用筷子不断搅散,一边对脸色有点难看慌张的周秀丽说:“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明显不舍得把另一个孩子换回来,我也不愿意去他们家里当多余碍眼的人。”
说着,她顿了顿,偏头看向脸色好看了一点的周秀丽,笑着跟她说:“再说了,我是你和舅舅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以后我还要给你们养老孝顺你们一辈子呢,要是跟她走了,那你们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怎么办?”
周秀丽仔细观察她,发现她说这话时语气轻松神态也自然,一点都不看出勉强为难的样子。
周秀丽突然有点眼酸难受,她扭过头抬手胡乱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恶声恶气地道:“算你这丫头还有点良心,没把你白白养这么大!
我和你舅舅当年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跟个猫儿似的那么小,我又没生孩子没奶水,天天都发愁怎么才能把你养活养大,半夜都不敢闭着眼睛睡得太死,一晚上不知道要醒过来多少回,轮流用手去试你的鼻子还有没有呼吸,生怕你在我们旁边睡着睡着就没了气儿……”
她说着,又想起当年刚把苏南接回家的时候。
那时候大家活得多苦多难啊,妹妹又难产死了,妹夫抱着个孩子回来,给妹妹立了个新坟没两天也跳河死了,只剩下个刚出生的奶娃娃,连哭腔都弱得更猫崽子似的,随时都要抱在怀里哄着晃着走着,但凡停下来或者把她放下来,她就要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快要断气了都不肯停的。
那时候村里所有人都说这孩子是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话里话外都是劝她把孩子丢了的,还说什么一个女娃娃占着子女宫,将来她自己的孩子说不定都被煞得不敢来了。
那时候周秀丽每天又要担心养不活孩子,又要干家里地里的活,还要听那些杂七杂八的晦气话,脾气是越来越大,把村里每个说闲话的人都上门堵着门骂了一通,等他们各自消停后,就用长布条把丁点大的小孩背在自己背上去下地干活。
好不容易把苏南养到五六岁眼看着这孩子是立起来了,她还没喘口气儿呢,肚子里又揣了个亲生的。
倒也好,这个男娃娃一生下来,村里那些明里暗里说苏南是扫把星的话才慢慢消失了。
现在自己把孩子养这么大,突然冒出来一个有钱人跟她说当年抱错了娃,想把这个娃认回去……
天知道周秀丽是怎么忍下来才没有拿起门边的扫帚直接把人打着撵出去的。
憋了一中午的闷气,这会儿突然听苏南说了这么一番话,周秀丽突然就有一种孩子真正长大了的感觉,眼眶发酸,说话也瓮声瓮气的,还偏要强撑着假装自己好得很。
可她听完这番话,盯着灶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里又琢磨起刚才那个女人的那些话和对方的衣着,还有停在门口的那辆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铁皮壳子车。
“要不……”她试探着对正在炒菜的苏南说:“你跟她回去吧?”
她说完就不吭声了,也不知道是怕自己一吭声就后悔还是怎么的。
苏南炒菜的动作停下,手里握着锅铲,目光看向灶后坐着低头不肯再看向自己的周秀丽,顿了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过那样继续翻炒锅里的菜。
过了很久,她才闷声说:“我不回去,我就待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周秀丽本以为自己会反悔的,可一听这死丫头这番话,登时就急了,没忍住又大声嚷嚷起来:“你说你怎么倔得跟头驴一样?!你以前天天都想从家里搬出去,现在真让你走你又死皮赖脸不肯搬了是吧?!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话呢?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她一着急就想骂人,骂完了又后悔,懊恼地降低了音量,起身在苏南身边压低声音说:
“你长点脑子,那家人一看就是有钱的,你回去了肯定比在我们家过得要好,至少能吃饱穿暖,能有自己的一张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