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床榻几?步远,封衍停下?,再唤了声陛下?。
素色云罗织金纱帐内,依稀可见建宁帝苍老的身躯,这时他与无数年迈的老人一般因病卧榻,鼻息沉重。
长久的沉寂弥漫在此间,久到封衍有些?失去耐心,此时建宁帝似是?翻过身来,透过帷幔纱帘看?到了模糊的人影,恍然间他失了神,唤了一句“积玉。”
封衍掀开眼帘,看?向了尚在蒙昧中的建宁帝,“陛下?,微臣封衍,奉旨前来。”
冰凉似水的话语让建宁帝乍然醒了过来,在宁遥清的搀扶下?起了身,又恢复了往日古井无波的神色,“原是?载之来了,赐座吧。”
封衍淡然坐了下?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陛下?尚在病中,为天下?苍生忧虑,还是?保重龙体。”
听?闻这话,建宁帝深深望了封衍一眼,“这话稀奇,朕以为你巴不得朕死。”
此话一出,殿内骤静,若论?旁人,听?到这话定是?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认错,道几?声不敢,而封衍稳稳当当地坐着,端起茶盏,茶雾弥漫,“陛下?说笑了。”
不似是?血亲父子相见,比之君臣更要疏离生分?些?。
建宁帝坐在床榻边,显得随性,语气平淡,“若非为了星眠,你也不会来,朕的寝宫,到底是?你伤心地。”
封衍唇边泛起一抹冷意,直截了当地问,“陛下?又有何事让臣去办?若为了叙旧,陛下?与臣,无旧可叙。”
胆大妄为的话一句句顶回去,针锋相对,一时烽烟四?起。
建宁帝也不生气,兀自摆弄着身旁玉佩的长穗,“你这般不解风情,难怪当年会让积玉伤心。朕还记得,延熙九年的年节,他偷溜入宫来,坐在朕身旁一言不发。”
“朕问他,发生何事了,问了几?次他才说,他喜欢上一个人。”
封衍手中的茶盏放下?,多了分?耐心,静静的眸光流转在洁净的砖块,指节摩挲间的力道重了几?分?。
“朕若是?知道,他说的人是?你,定然不会说出应许他的话来,想来真是?悔不当初。”建宁帝面色寡冷,似是?想起了那日秦王在殿中宣泄的不满来。
宁遥清早听?过这一段过往,再听?亦是?心潮起伏,对于建宁帝和封衍之间的关系,向来扑朔迷离。自古废太子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还是?曾经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封衍。延熙十一年,延熙帝重病卧床,朝野因着储位之论?剑拔弩张,拥护封衍的太子党和暗中支持囚于北苑的太上皇渐起波澜。
近水楼台先?得月,宫中宦官先?一步趁着延熙帝垂危,抢先?拥立了太上皇重返帝位,也就是?后来的建宁帝,当时还是?让年仅二十一岁的江扶舟宣读继位诏书,自此江扶舟成为天子近臣,声势烜赫。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建宁帝践祚之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血洗朝野内外,太子党首当其冲。我朝以孝治天下?,天恩浩荡,父子君臣的名分?压下?来,封衍以大不敬下?狱,千钧一发之际,江扶舟请旨赐婚,而后建宁帝废太子为怀王,圈地自禁。
自江扶舟身死后,封衍就成为建宁帝手中的利刃,征西南平边乱,落下?了久治不愈的顽疾,年寿衰减。
宁遥清低下?头来,心想建宁帝甚少召见封衍前来面见,封衍亦不常入宫。此番封衍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星眠的病,月苏进贡的白树藤极其罕见,却是?治疗其病症的关键一味药。世子体弱多病,建宁帝时常用此药来拿捏封衍。
一句悔不当初让封衍轻笑,“陛下?富有四?海,覆手翻云间天地为之惊动?,何谈悔意。臣与积玉相知十八载,若论?悔之莫及,该是臣痛哭流涕。”
建宁帝锋利的眸光扫向了封衍淡漠的脸,他话中有话,纠葛多年,如今彼此相见,多生嫌恶。
不欲多言,他将玉佩随意扔到一旁,“这两年来河南天灾屡生变故,雍王越来越不像话了,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若你得闲,便去看?看?。”
封衍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臣接旨,不烦扰陛下?歇息,先?行告辞。”
建宁帝这几?日胸口的郁气愈发重了,先?是?王铁林身故,而又处置秦王惹来朝野物议,现在见封衍如此作态,只觉头晕目眩,诸事烦忧,他揉了揉发紧的额边,挥手让他下?去。
宁遥清将封衍送到殿外,接过成实手中托盘上的木匣,“这是?世子的药,愿世子早日康健。”
面对宁遥清,封衍缓和了些?神色,“多谢。”
多走了几?步,宁遥清轻声道:“北疆动?乱,月苏族亦深陷其乱,大内存留的百树藤不多,望殿下?早作打?算。”
但他知这何其艰难,若非如此,也不会五年来仍要用这一味药。
封衍的眼底沉了些?异色,接过木匣后掀开看?过一眼,确认无误后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一旁的成实心生困惑,“陛下?与怀王殿下?……”
宁遥清打?断他的话,“成实,你知道陛下?为何为怀王取封号为怀吗?”
对上成实疑惑的眼神,宁遥清目光悠远落在了高耸的朱墙上,漠声道:“大抵是?因为怀璧其罪吧。”
徐方谨这几?日同封竹西一起在办虞惊弦的后事,在镜台山上给孔图南和虞惊弦立了衣冠冢,又在菩提寺里替他们?二人点?了长明灯。
幼平身故,几?人的心情都不好受,加之封竹西还在为徐方谨擅自涉险而生气,把自己关在延平郡王府说是?要苦读,徐方谨去了几?次,都被隔着窗气鼓鼓的封竹西骂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