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谨和封竹西都穿着?斗笠和油衣,一脚踩进泥泞的土地?里,深一步浅一步,嘶喊的声音被轰然的雨声吞没,只能在迅疾的动作里加快步伐,“快快快,往这?边走。”
“什么都不要拿了,再走快一些!太?大雨了,快走!”
湿淋淋的天际呈现?一片铅灰色的昏暗,大雨似箭矢流星,乘着?震天响地?的气势笼罩在茫茫四?野。
人潮汹涌,每个人都似天地?间渺小的蝼蚁一般,急匆匆赶走,驱如牛羊,泥地?里的还埋着?昔日饥死?的灾民,但如织人群再也不顾的那些沉默的哀鸣。
“轰隆!”巨大的声响破开天地?,仿佛山神惊怒,天地?为之一震。
步伐加快了些,徐方谨谨慎地扯住了封竹西的衣袖,他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清明的眸中落了几分忧虑,“平章,我总觉得这雨不寻常,还是快些走吧。”
封竹西回?头来,眉峰紧锁,“照理来说不会,此地界有分洪隔水的堤坝,不过你说得对,我们?是得快些了。”
骤雨狂风,吹得让人站不稳来,封竹西衣襟翻乱,淋湿的衣衫有些沉重,周身湿冷透寒,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
再一道雷声长?鸣,刺痛人的耳目,轰隆的雨声猛地加大来。
等到封竹西他们?想要再走快些的时候却听?到耳畔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响声,两人回?头看,眼眸骤然紧缩,几乎是飞身而?起,快得扑出残影来,几近本能的反应越上高地?。
“平章!”
不过是几息之间,水浪翻滚汹涌而?来。
翻天覆地?的水潮倾倒而?来,以吞天灭地?的气焰一泻而?下,天地?混沌茫茫一片,无情的洪流席卷了整片地?界,生灵如荒芜杂草,乍然覆作尘迹。
不知过了多久,瓢泼的大雨幻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漂流的水流中,浮着?苍白面色尸首、零碎不堪成形的衣裳、杂乱的残木断枝,顺流而?走,漂游不定。
天地?灰蒙一线,惨然失色。
徐方谨勉力站起身来,刚刚滚落的一瞬撞得浑身肢体发麻,他看向了四?周,顿时慌了神,嘶哑的吼声回?荡在此方天地?中,“平章!”
茫茫四?野里,竟再也寻不到人,到处漂泊凌杂,徐方谨肺腑里抑着?一口气,强撑着?四?顾寻找,不住地?唤封竹西的名讳。
看到四?处漂流着?的尸身和木筏残片,徐方谨心间不可遏地?涌上了惊惧和害怕,冰冷的水流里,人影幻灭,半个身子泡在了水潮里,他的手不住再发颤。
险些站不住跌进流水之中,他脸色极度苍白,“平章!”
没有任何的回?音让他更加惶恐,他用力翻过水流里的尸身,生怕下一刻见到封竹西的脸,莫大的不安充塞在心中,每走一步绝望就多生一分。
“徐方谨!”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徐方谨,他蓦然回?头看,竟然是背着?封竹西的鬼面,他忍着?浑身的酸痛淌水走过去?。
顾不得什么了,他湿冷的手指放在了封竹西的鼻下,见还有呼吸,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再回?过神来,只觉浑身阴冷,额上密布着?涔涔冷汗。
等待他们?走到一处高地?,鬼面这?才将封竹西放在一旁,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药来给他服下
转过身来,鬼面才发现?徐方谨森冷的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
徐方谨声音嘶哑破碎,烧灼的眸光如火淬亮,“是不是你们??”
鬼面盘腿坐下,手里捡来了一截断枝随意把玩,“你猜不到吗?你们?在河南地?界那么大动静,又是赈灾抚民,又是大肆查抄账册,揭露贪腐。”
电光火石间,徐方谨想过了许多,他的目光最终定定落在了鬼面身上,断然道:“是雍王。这?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他做了什么?”
鬼面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河南诸多水利失修,但还有些堤坝能用,雍王他让人炸毁了,水灾一起,许多事情就很容易埋没了。亦是他,想要置你们?于死?地?。”
此话阴森惨淡,似风雨雷电再次劈开天地?,惊得人心胆颤惊魂,浑身僵直。
湿漉的徐方谨紧紧攥着?拧湿褶皱的衣裳,面色惨白冷淡,似是水域中爬出来的厉鬼,惊惶之余,他脑中闪过了许多许多的幻影。
洪水四?泄,天地?无情,满目疮痍,断垣残壁,最后一霎定格在他徒手翻过的每一具尸身上。
乍然一道紫电甩过长?空,照得此间骤亮,他纷扰的思绪凝聚在一块。
一刹那间,徐方谨想到了更关键的事情,厉声质问:“永王世子早就知情,这?滔天之祸,为何你们?不想办法阻止!”
鬼面没有回?答,但他沉静的眼眸已经应答了一切,看到徐方谨怒火烧上了脸,他才不紧不慢道:“此事齐王殿下也知情,怎么他没告诉你们?吗?”
徐方谨浑身僵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过一瞬之间他就明白了过来,凄风苦雨的冰冷哪有此时的遍体透寒,他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抓住鬼面的衣襟,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跌落在地?的徐方谨拼着?全身的力站起来,怒道:“几十万生民,滔天之罪,就因为你们?的私心,成为了你们?争斗的刀下冤魂,雍王是首恶元凶,你们?又何尝无辜!”
鬼面的眸光沉落了几分,不知为何,面对徐方谨的指责,难以言喻的难过漫过了心扉,但只是一刹那,很快化作空无,记忆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