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知贤向来颇得圣心,兼着替陛下修陵寝,但手段狠决苛刻,私下贪墨成风,他?能干实事?,却走的是竭泽而渔的路数,底下的门生靠他?镇着,背地里浑水摸鱼不少。建宁帝这几年用?金知贤顺手,陵寝已有成貌,内府库的财银也有进项,但能感受到金知贤的不受控制。
“鹤卿,依你之意,该如何办?”建宁帝懒怠地阖上眼,指节上摩挲着翠玉扳指。
宁遥清将御案上的奏折收起,斟酌了一下用?词,“关大人自戕朝野非议,关修明?亦开?恩判了充军。刑部魏大人的罪证确有其事?,依律当办。”
这话说得没有偏倚,先是点出有关匡愚的事?在?前头,已然是舆论哗然,魏铭的案证据确凿,若不办,法理不容,难以服众,正值京察,风气一开?,如何能澄清吏治。
宁遥清尚不清楚建宁帝对金知贤还有多少宽容在?,也就没把话头扯上,而是就事?论事?,纠不出半点错来。
建宁帝嗤笑,“乌糟糟一团,锦衣卫的人来报,贺逢年又对刑部和大理寺审过的北境将领的案子起了疑,谢道南也没想到自己这弟子转头倒是查到自己老师头上了,这头还对着金知贤。”
“一塌糊涂的烂账。借着这个京察也该理清了。”
话音刚落,宁遥清的心蓦然顿了一下,朝里的明?争暗斗不可?能休止,建宁帝此番举动也是起了整治的心,但他?不出面,任由底下的人去折腾,各凭本事?。
盖因?朝局繁复难以理清算明?白,无论是谢道南还是金知贤,亦或是其他?朝官,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污点,不然也根本爬不上这个位置。
建宁帝作壁上观多年,无非是左右权衡。一方面金知贤有从龙之功,肯干实事?,无非是贪些,牵着绳握着度,亦能可控。而谢道南一派仙风道骨,往深里说,也不过是求名求权。昔日内阁里王士净尚在?,他?是难得的孤臣,鞠躬尽瘁,操劳国?事?,从不结党营私,身旁唯有弟子顾慎之相伴。
但王士净一死,首辅赵景文?唇亡齿寒,又养病多年,就将乞骸骨一事摆上了台面。谢道南和金知贤明?争暗斗多年,也该是有个结果了。
思及此,宁遥清也不免胆寒和惶惧,建宁帝今年多有抱恙,已有疲势,常有忧生之叹,此时起了心思,又让齐王监工陵寝,此番雷声轰鸣,动荡不定,怕是这段时日朝野难以安宁了。
坐久了易疲乏,建宁帝眼皮半掀,淡声道:“拟旨,依律查刑部的事?,让锦衣卫会同都察院和大理寺去办。”
“再者,魏铭下来了,刑部不能没人,让袁故知去任刑部侍郎,亦参与此次审查。”
寥寥几句旨意,便又让局势平衡下来,袁故知是金知贤的学生,让他?参查此案,无非是留些余地给金知贤,不然有一方看着金知贤败落,借势穷追猛打?,局势一下就乱套了,那眼下的朝局就难以维持了。
只有让站在?场上的双方知道自己还有牌可?打?,才会选择小心筹谋,徐徐图之,而不是鱼死网破。
宁遥清接了旨意,便要?退下去,只见建宁帝又唤了他?一声,“鹤卿,司礼监的人你亦上些心,独你一人,总累些。”
“外?头风雪大,慢些走。”
退出去的宁遥清能感受到建宁帝犀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他?背脊挺直,徐步踏出殿宇,冷风一吹,衣裳汗湿黏腻。
秋易水在?一旁候着,低眉顺眼,说适才在?殿内他?没做好,招了陛下的眼,宁遥清凝眉,劝慰道:“不碍事?。以前倒是甚少听你说起你家乡的事?,陛下记住你了,日后在?殿内贴身伺候。”
成实挤开?了秋易水,凑到了宁遥清身旁,将手炉递给了他?,让他?暖暖手,只听宁遥清道:“陛下念着旧情,想起了王铁林。”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都看到了宁遥清平静无波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当时的毒酒是宁遥清亲自送去,王铁林的死背后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宁遥清的目光遥遥看向了天际,轻声道:“生死有命罢了。”
千味楼里,席面上摆了几道菜来,封竹西和温予衡难得叙旧,封竹西忙完政务之后,在?衙门口恰好碰到了温予衡,倍感亲切,自从温予衡进士及第之后,他?们就很少有机会见面了,眼下有机会遇上了,就约着到昔日经常聚的千味楼来。
温予衡科考及第后就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在?馆内接受为期三年的教习,翰林清贵,日后仕途的较高,所以封竹西第一杯就敬贺他?,祝他?平步青云。
碰杯喝下后,温予衡笑道:“平章,听闻你和慕怀在?河南赈灾查贪腐,做的都是实事?,让我好生羡慕,平步青云谈不上,现?在?整日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计罢了,不像慕怀已做了未名府推官,我还要?再熬些时日。”
封竹西听出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也不戳破,只是叹道:“慕怀也不容易,因?没有功名,在?衙门里不受待见,各有各的苦罢了。”
温予衡垂落的眸光定住,察觉到了他?的半真半假的疏离,不免失落,自从他?科甲及第后,怀王府就断了与他?的来往,打?发些钱两给他?,也就没有了音讯。
他?入了翰林院,本以为从此路途坦顺些,却发现?官场里弯弯绕绕的门路复杂至极,若背后无人提携,只怕是走不远,他?本以为依着封竹西的往日的交情能得以立足,却发现?这些往来细想来太过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