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灌溉渠，往前推十年，夏天娃娃们还能在里面摸鱼虾。”线人老杨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手指指向不远处一片死气沉沉的洼地。水色暗红，泛着油腻的光，边缘堆积着色彩诡异的泡沫，“现在？连蚂蟥都他妈绝种了。”
洛施之沉默着，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甸甸地敲在胸腔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
她的调查笔记上已经密密麻麻：
村民访谈录音27份；
疑似污染点标记19处；
自行送检的水样、土壤样本报告（重金属、苯系物、挥发酚超标）5份；
偷拍到的夜间异常排水影像3段……
然而，她同样清楚，这调查已经举步维艰。
关键线人，曾在丰华内部负责污水处理的老技术员，“突发急病”回了老家，再也联系补上。
环保部门，最初表示“会重视调查”，后来变成“需要更多时间核实”，最近更是直接成了“根据我们最新监测数据，该区域各项指标符合国家标准”。
总编陈珉材，把她叫进办公室，桌上摊着上级主管部门关于“规范媒体报道，维护地方稳定发展大局”的通知。
“施之，丰华那个选题……先放一放。”陈珉材揉着眉，“社里决定，由你牵头成立一个文化专题部，负责与城市文化基金会年度扶持项目对接，这是社里的年度重点工作。”
从一线深度调查，被调到文化软性选题，意思再明显不过。
洛施之据理力争，但陈珉材直接拒绝：“这是班子研究后的决定。施之，你还年轻，有些事……要懂得审时度势。文化基金会的项目很重要，做好了同样是成绩。”
她知道，有远超社里层面的力量干预了。她的调查，触碰到了某些绝不允许被掀开的铁板。
于是，她成了文化专题部的主编。每天会议、采访不断，研讨“老手艺的新生机”，研究“非遗文化的数智传承”，串胡同，走小巷，采访非遗文化传人……撰写充满温情与怀旧色彩的报道，策划推进与城市文化基金会年度项目相关的一系列细节方案——“城市记忆”。
但没人知道，在她公寓书桌最底层的带锁抽屉里，丰华化工的资料每天仍在增加。深夜，她会整理那些无法公开的碎片：老杨发来的、用老人机模糊拍下的新排污口；匿名寄到她旧日租用信箱的、残缺的运输单据；还有她反复聆听、试图找出破绽的那段疑似官员与企业人员对话的嘈杂音频。
那些声音在耳机里沙沙作响，像毒蛇吐信，又像垂死者的喘息。她常常听着听着，会觉得胸口发闷——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独自在深海中下潜，四周是无声的巨压和冰冷的黑暗。
阻力越大，她骨子里那股执拗越盛。只是这执拗里，如今掺杂了更多孤注一掷的冷意。
……
手机就在这时振动了一下。把她的思绪一整个拽回。她下意识地一瞥——一条新短信的预览，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节日快乐】
只有四个字。却在一瞬间，让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上骤然收紧。
是他。一定是他——顾胤廷。
除了他，没有人会用这种看似随意、实则霸道的方式，在她毫无防备时，明晃晃地入侵。
昨天在宋氏集团举办的城市文化基金会项目启动酒会上，她已经当作没看见他了。
……
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熄，反扣在副驾驶座上，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车子终于蠕动起来，缓缓驶下高架，进入小区。
十九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