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消息传来。
沈曼儿病了。说是夜感风寒，高烧不退，已挪出原先的院子，迁至西边一处僻静小院养病。
府中下人窃窃私语，都说那承露殿不干净，沈姑娘是被婉嫔的怨气冲撞了。
只有苏云絮知道，那或许，不是病。
而那位需要老参吊命的“故人”，也在三日后，悄无声息地去了。碧梧亲自操办后事，一切从简，未惊动任何人。
苏云絮没有问那是谁。
她只是在那晚的“夜课”上，看见萧令珩眼底一闪而逝的、真实的悲伤。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这座看似冰冷的玉阶囚笼里，锁住的，从来不止她一人。
而那个执棋的人，也在被自己的棋局，一寸寸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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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夜课继续。
山川地形，部族语言，气候物产……苏云絮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知识。萧令珩是个严苛的老师，要求极高。
快结束时，萧令珩放下绘有赤岩寨周边地形的羊皮纸，抬眼看向苏云絮，目光深邃：“你以为，赤岩寨那三百老弱，就是赤狄的全部？”
苏云絮一怔：“殿下之前所言……”
“那是乌维想让世人看到的‘表象’。”萧令珩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点向赤岩寨周围广袤的、标示着密林与险峰的区域，“赤狄立族三百年，以悍勇善战、山地如飞闻名。乌维能用阴谋和兵力击溃他们的王庭，却无法像除草一样，将每一个赤狄战士从他们世代生存的山林中铲除。”
她转过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七年前王庭陷落当晚，赤狄大将莫度，带着最精锐的‘山鬼营’，没有选择死守，而是执行了老王最后的命令——化整为零，隐入群山。他们像真正的山鬼一样活着，等待复仇的时机。”
苏云絮心跳加速：“他们……还在？”
“在，而且活得让乌维寝食难安。”萧令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过去三年，狄戎设在黑风峡附近的三个补给点被焚，七支巡逻队失踪，两名负责清剿的千夫长被吊死在各自的营门前……都是他们的手笔。乌维悬赏千金要莫度的人头，至今无人领赏。”
她走回案前，抽出一份薄薄的、边缘磨损的密报，递给苏云絮：“看看这个。三日前刚到的。”
苏云絮接过，上面是简短的密文，译成汉字只有两句：“‘山鬼’联络初通。莫度言：只见蝶纹，只认古令。”
“他们也在找你。”萧令珩的声音压低，“或者说，在等他们的‘王女’给出一个信号。赤岩寨的老弱是你要背负的责任，而这些‘山鬼’，则是你未来可能握住的……刀。”
苏云絮捏着密报，纸张轻若无物，却又重如千钧。她感到肩后的胎记隐隐发烫，仿佛与远方群山中的呼唤产生了共鸣。
“除了‘山鬼’，”萧令珩继续道，像在揭开一幅残酷而壮丽的画卷，“北疆各城被役使的赤狄奴隶，边贸中隐姓埋名的赤狄商人，甚至狄戎军中那些被鞭策着冲在最前的赤狄降卒……他们加起来，是这个数字。”
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案上写下一个数字。
苏云絮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统治者警惕的数字。
“这些人，散的，是牛羊，可以随意驱使屠宰。”萧令珩抹去水渍，目光如炬，“但一旦有一面旗帜将他们重新聚拢起来……就是一股足以撕裂北疆现有格局的力量。乌维惧怕这个，所以他要找到你，要么利用，要么毁灭。而本宫——”
她停顿，看向苏云絮。
“要帮你成为那面旗帜。不是乌维的傀儡，而是……插在他心头，也握在本宫手中的，最利的旗。”
苏云絮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震撼。
这不再是简单的庇护或利用，而是一场以天下为棋盘，以国运为赌注的豪赌。
而她，正站在风暴眼的正中央。
“怕了？”萧令珩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云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在烛光下亮得惊人：“殿下教过我，棋子有多重，棋盘有多冷。如今，我终于知道这枚棋子究竟有多重……也更想知道，执棋的人，手有多稳。”
萧令珩凝视她良久，走到苏云絮面前，白皙的指尖勾起她的下巴。
忽然轻笑出声，“本宫，果然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