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潮起潮落。
然而人生并不。
潮落了，你很难再让它回来了。
方博南察觉到了果果的抗拒，面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用力地搡了果果一把，气呼呼地倒在**生闷气。
果果突地很内疚，她不晓得自己这是在干吗呢？方博南的用心，方博南的用意，她就那样甩在一边，如同甩一块破旧的抹布。
哈果果走到床边，挨着方博南躺下来。
这么近地看方博南，发现他的眼角有点儿耷拉。果果用手指尖贴着他的太阳穴，轻轻往上一提，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样子，雄赳赳的，生动的大眼睛，热腾腾的身体。果果觉得有点儿心酸。
方博南突然开口说，你觉得我老了是吧？不再吸引你了吗？
果果说，你乱说什么，你老？我也不见得年轻，咱们谁也别嫌弃谁。
那可很难说的，方博南道，很难说。
果果没有让他接着说下去，人主动地贴了上去。
如果你看了场极闷的电影，顶多是在电影院里打个盹儿，醒来以后骂骂那个无能的导演。可是，这一场性事，这种无趣，比无趣更无趣。
果果拉了拉方博南的手跟他开玩笑说，你订什么房间不好，偏偏订这个房间，405，你还记得好多年前有一部特别有名的侦探片叫《405谋杀案》吗？那个男主角叫什么的，很少见的一个姓。
方博南甩开她的手，从**坐起来说，走吧，还是把儿子接回家过周末吧。
他们开始穿衣服，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可总好像有些什么没有收拾。
走出房间门的时候，方博南突然回转过头说，哈果果，今天要是换了一个人跟你开房，你是不是反应就不一样了？
哈果果一下子就灰白了脸孔。
哈果果自升了职之后，一直都只是领着手下的两三个文案做一些小项目，这个月初，大老板终于交了一个大项目给他们组做。果果虽然资历不浅，但以前一直只做纯文案，这一回做策划文案负责这么一个大任务还是头一次，她的精神十分紧张，表面上自然看不出来。果果觉得，如果在公司混了这么久，还让人轻易地发觉了自己的那点儿心虚，真算是白混了。
连着半个多月，果果和组里的几个人一起，实打实地加了几回班，这么算起来，她跟同事待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与方博南相处的时间。
果果知道她是故意地在回避着横亘在自己与方博南之间的那个问题，她的思维里，总觉得，有些事，拖一拖，会过去的。日子一长，那点儿隔膜兴许就谈了，散了。
可是很快地，她就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方博南对这种事，深了心了。
果果的内心多少是有点儿愧意的，所以她对方博南格外好，下班再晚，工作再忙，也尽可能地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妥当了，孩子交给哈爸爸哈妈妈，别让小小子把家里闹得乱哄哄的，让方博南更烦心。私下里多塞了点儿钱给自己父母，以免他们不高兴。不加班的日子，三菜一汤是少不了的，甚至言语间也和顺了许多，伶牙俐齿全收了起来。有的时候，洗着碗筷，也会忽地发了愣，看着手腕淹没在洗涤液雪白的泡沫中，泡沫里头慢慢地就浮起一点儿没意思来。
方博南自那一回之后，再也没有主动地对果果示过好。吃过饭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他自己的画。或是早早地上了床，一部接一部地看各种片子，恐怖的枪战的黑帮的，卧室里老是回旋着阴沉的音乐或是声效，光影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明灭着。这种片子，时常会有一些露骨的镜头，每当这种时候，方博南便会发出一种冷笑，似嘲弄那些卖力的演出，听起来又似乎有一些自怜，他会突然开口说，来自女人的背叛比来自兄弟的背叛要狠得多了，兄弟的背叛不过要你的命，女人的背叛直接践踏你的心、你的尊严，这些可都比人命值钱。或是，这**，就是女人与男人之间的纽带之一，这条带要是断裂了，女人与男人之间的那点儿情分也不剩什么了。
果果听了，实在忍耐不住，回道，男人跟女人之间的情分就只你说的那么一点儿，那人要是老了，靠什么维系在一块儿呢？
方博南并不做直接的回答，却又冷笑着说，哈果果，真的，不是我吓唬你，像咱们现在这样，其实挺危险的。你吧，别不信，再严重下去，你就等着后悔吧。
果果现在宁可待在单位加班，她是一个不那么严厉的小头目，他们这一组人相处得都还不错。有时加班，钟鸣和另一个男孩子会负责买来晚饭，他们一起围着茶水间的大餐桌吃饭，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骂一骂老板，嘲弄一下那个暴发的客户，那一点在忙碌的工作当中偷来的空闲时刻使他们比往日更为接近，有一种孤岛之中建立起来的相互依傍，像鲁滨孙与星期五的关系。
任务完成到一半的时候，出了问题。公司突然把他们组的一个AE（AtExecutive，客户执行），姓宋的，转成了策划文案，调到了另一个组负责一个新项目。那姑娘平时便挺活络的，与上头接触比较多，不甘屈居人下的一个人，她走了，留下了一摊工作，果果他们更加地忙碌起来。
有一天，果果难得地与钟鸣单独在茶水间遇上。钟鸣低着头，神色间十分颓唐，果果看了很是不忍，便问怎么了。
钟鸣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原先我手里的一个小项目，快完成了，现在全归了阿宋。那个东西没什么了不起，好歹是我独立做的第一个项目，就算拿走吧，也跟我说一声啊。现在……按理，我一个男人，也不应该跟一个女人争什么。
果果说，你觉得委屈很正常的，什么男人女人，现在在职场上，只分能干不能干，哪分男人与女人。等长久了，你就不在意这些事了，以后，你抢别人的时候多着呢，到时候也得是眼疾手快才好。
钟鸣想了一想才小声地说，我才不会。
果果想，你就是长到这么大太顺利了，所以一点点的委屈砸下来，就受不住。如果你毕业后挤破了头去找工作，低声下气地追在一个小姑娘的身后，找到工作一分钱攥成八瓣那样存钱买房子，或许委屈来了，你就懂得和血大口吞下去了。
可是她到底是心软了没有说出来。对钟鸣说，今晚我请大家客，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