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江忠源浏阳剿匪鲍春霆南门卖妻
“你素有澄清四海之志,一味拘泥于古礼,于君父何益?自古以来就有墨绖出山的例子,为了请你出山,张中丞已从各县调选乡勇一千多人,已在长沙待命,团练局开衙的地方都选好了,专门等你到任。团练粮饷由湖南巡抚衙门供应,左季高对你出山寄予厚望,老百姓如大旱之盼甘霖,江岷樵已同意做你的副手,湘乡县令朱孙贻,湘乡团练副总罗泽南都接到调令,带湘乡勇与你一起去长沙,你为什么不去?”郭嵩焘言辞犀利,让曾国藩感到无地自容。
曾国藩知道,只要让郭嵩焘说下去,一个时辰都打不住,便打断他的话头,摆了一大堆理由:“父母去世,儿子在外做官的,必须回家守制三年,最少也是二十七个月。君子重孝,在朝事君,在家守孝,这点不能改。”
曾国藩的说辞,郭嵩焘听得索然无味,还是继续按自己的意思出牌:“在家守制,从个人角度来说的确很重要,尽了人子的孝心。如今国家有难,长毛席卷东南数省,武昌失守,湘、鄂两省人心不稳,朝廷让你出来做点事,大家都能理解。你作为理学名臣,还自称是国之藩篱,又跟随唐镜海先生学习理学,湖湘文化的核心是经世致用,君子要匡时济世,又何必死守教条呢?以前你开口陶文毅公,闭口林文忠公,现在又何从谈起?如果不是先帝对你青眼有加,你还不是一个穷翰林,在京虚度时光,就算你在学问上专心致志,就能成为当今有名望的大师?湖南不缺学问大家,也不缺状元榜眼,缺的是手握虎符,征战四方的大将,救黎民于水火的匡时济世之才!”
郭嵩焘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催人奋进,曾国藩不由得动心了。
郭嵩焘见曾国藩不语,知道他心有所动,又说道:“丁忧未满,为国出征,自古有之。你的学生江岷樵丁忧在家,在新宁办团练,他出兵桂林时,你还在赛尚阿、乌兰泰面前推荐他,怎么自己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呢?如今烽烟四起,正是英雄辈出之时。我们读书干什么?每天钻研经世致用之学干什么?还不是君父有忧,百姓有难,可以为他们出生入死吗?”郭嵩焘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曾国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郭嵩焘得理不饶人,又对罗泽南说:“长毛打到湖南,罗罗山帮办湘乡团练,周边百十里一片安宁。涤生保卫家乡,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楚虽三户能亡秦!”
罗泽南铁面胡须,目若朗星,当即点头表示赞同。郭嵩焘继续游说:“我躲到乡下,每天在东山梓木洞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你以为长毛就捉不到你?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苟且偷生有什么意思?倘若长毛再一次大兵压境,到时候玉石俱焚,你我都悔之晚矣!现在皇上叫你在湖南帮办团练,维护地方治安又不是叫你出境作战,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不出山,皇上夺情,看你怎么办?”
罗泽南也附和说:“筠仙说的有道理,如今皇上有旨,让涤生坐湖南团练头把交椅,如果不同意,我回去后解散团练,继续教书。”
郭嵩焘嗤笑说:“你还谈什么去教书,只怕有朝一日,我们吃饭的家伙都让人给咔嚓啰。”
“人道筠仙有苏秦口才、诸葛智慧,我一直不信。几年不见,学问见识大有长进,让我自愧弗如,你既然苦口婆心劝我出山,我还得征求父亲同意才行。”曾国藩说不过郭嵩焘,寻找借口,郭嵩焘只好同意。
曾麟书穿一件青布长衫,头戴素缎瓜皮帽,胡子已经花白,这时正拿着一杆水烟枪吸了几口,舒畅地打了几个喷嚏。
郭嵩焘将请曾国藩出山的意思说了,曾麟书眉头皱着,那刻刀也刻不出几两肉的马脸上分明写着不快。
曾麟书做了一段时间湘乡团练局局长,刚过了几天官瘾,见郭、罗两人说得有理,又怕团练真的散伙,他做不了官,几个儿子都断了生计,便当着他们的面对曾国藩说:“在朝为国,在家则保卫乡梓。皇上命你出山,你还犹豫什么?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今天出山,是移孝作忠,为朝廷出力,我脸上也有光彩。家中事情均由老父做主,你上有皇命,下有父训,名正言顺,没人说你闲话。国葆心细,可以与你一起去长沙。日常起居交给荆七,安全护卫交给国葆,至于在家给你母亲尽孝的事,有几个弟弟代你行孝,家中大小事情有国荃、国华支应,将来有机会他们再出去跟你,你要尽心尽力,忠于王事。”
“伯父考虑的周详!”郭嵩焘内心喜滋滋的,看了曾国藩一眼,等他表态。
“谨遵父命!”曾国藩点头答应,决定投笔从戎,墨绖出山,他看了郭嵩焘一眼又说,“只是我才学疏浅,朝廷委以重任,我一个人恐怕不行。筠仙费尽心机劝我,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后我才能出山。”
郭嵩焘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应道:“只要大哥出山,莫说只有一个条件,就算十个条件我都答应你。”
“好!我要的就是这一句话。如今鱼乱于深渊,鸟乱于山林,张亮基计赚左季高,你又来算计我。我出山以后,你这个‘诸葛亮’也不能独居东山,跟你弟弟一起都到军前效力,曾家一个进士赚郭家两个举人,还要带上刘蓉,三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郭嵩焘刚游说完曾国藩,不能打反口,当即同意。
却说湖南巡抚张亮基看完郭嵩焘送来的书信后,当即派人将湖南团练局衙门打扫干净,然后在巡抚衙门等待曾国藩到来,就是不见他的人影。第二天,张亮基亲自找到左宗棠,将这事跟他说了。左宗棠沉思片刻,说道:“大人勿扰,曾侍郎不会诓郭筠仙,其中必有缘故。张大人再修书一封,索性将先前答应的几件事情一一说出,让郭筠仙再辛苦一次。”
郭嵩焘回家以后,在梓木洞住了几天,又接到张亮基的来信,说曾国藩并没有到长沙履职,还请他务必再去湘乡,定要将曾国藩请到长沙。信中还承诺以江忠源的新宁楚勇为基础组建湘勇,江忠源随营效力,其他营官都由曾国藩任命;团练内部事情巡抚衙门不插手干预;新招湘勇,粮饷均由湖南巡抚衙门支付;团练衙门已腾出,等候曾大人到职云云。
郭嵩焘将信给郭崑焘看,郭崑焘要求哥哥带他一起去。郭嵩焘非常喜欢这个弟弟,也想找机会带他出去历练一番。
上次曾国藩送走郭嵩焘后,正在家思考如何出山,只是仓促之间组建湘勇,千头万绪都不知道如何梳理,以至于郭嵩焘口头三天之约,也未成行。
咸丰二年冬至,清晨,一只喜鹊在曾家门前叫个不停。
荆七来报,说郭嵩焘、郭崑焘俩兄弟前来拜访。
曾国藩满心欢喜地说:“赶快有请!”
正说着,郭嵩焘已进了堂屋。曾国藩出门来迎,被郭嵩焘一把扯住说:“好你个曾涤生,想诓我不是?约好了三天之后去长沙,怎么不践约,害得我在张中丞面前说假话?”
曾国藩挣脱出来说道:“筠仙莫要责怪,坐下来听我慢慢解释。”
郭嵩焘这才罢休,郭崑焘见过曾国藩,寻了个凳子坐下。
曾国藩一脸严肃地说道:“军机大事,非同儿戏。我在京师虽然是个挂名的兵部侍郎,对朝廷调兵遣将也略知一二。自洪、杨起事以来,朝廷大员林则徐、李星沅、徐广缙哪一个有好下场?一步不慎满盘皆输,只是皇上一纸诏书,我无兵、无饷、无衙门,这个团练大臣怎么做?”
郭嵩焘拿出张亮基的信递给曾国藩说:“张中丞早就给你谋划好了。”
曾国藩接过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将信放在桌子上,道:“这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郭嵩焘道:“江忠源、罗泽南皆可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