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等待消息
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我爹那几个同伙的匪号还真不是瞎胡起的,每个人的长相都跟匪号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鸡鳖子,又瘦又小,脸还是个扁的,看到他就让人联想起寄生在鸡身上的鸡虱,我们这边的人把鸡虱叫鸡鳖子。鸡爪子,人倒长得高高大大,可是那双手却没有肉,瘦骨嶙峋,指甲也又黑又长,活像两只超级鸡爪子。鸡冠子是个大红脸,不是一般的红,跟大公鸡的鸡冠子颜色差不多,上了戏台子不用化妆就能演关公。鸡屁股的特征在那张嘴上,他的嘴很小,吃东西的时候又喜欢撮着嘴往里头塞,小嘴一鼓一鼓的,像极了正在下蛋的鸡屁股。
他们是午夜时分到达的,我爹带着他们鬼鬼祟祟连门都没敲,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过来。我和瓜娃睡得扎实,对他们到来一点都不知道。一直到了早上起来之后,看到满院子人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倒把我和瓜娃子吓了一跳。他们半夜三更翻墙进来,是奶奶骂他们的时候我们才知道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奶奶,奶奶听到动静不对,马上爬起来做了提防。鸡鳖子最先从墙上落地,被奶奶甩过去的缝衣针扎得吱哇乱叫,一个劲声明:“是我,是我。”
奶奶喃喃骂道:“狗日的拾掇的就是你,”然后又要甩针,鸡鳖子连忙报名:“我是鸡鳖子,鸡鳖子。”
奶奶这才反应过来,是我爹带人来了,却不出门,隔着窗棂捏了一把缝衣针静观,一直到我爹也从墙上落地,奶奶才出门。按照奶奶的意思,当时就要出发到胡球来家里走财神,我爹说大家赶了一天半夜路程,都乏了,他还要亲自到胡球来家再把盘子踩实在一些,先在家里躲一两天再说。奶奶招呼他们进屋歇着,这些人却一起声地嚷嚷饿,奶奶只好又到灶房给他们弄吃喝。这帮人不论长相啥样儿,同样都长了一副好下水,这是奶奶说的,吃起来一个比一个狠,奶奶那些日子估摸着他们要来,提前就积攒了很多窝头、杂面饼、蒸红薯,这些吃食都放在缸里,半人高的大缸装了半下子,结果一顿就让他们把缸吃得见了底。
不光能吃,还能喝,我们都睡了,奶奶不忍心惊动我们,只能亲力亲为,光是开水就烧了两大锅。那会儿的人家用的锅都讲究“大人围”,就是锅沿要一个大人伸胳膊合围过来才合格,就如我们家的锅,盛满了水我能在里边洗澡。奶奶多亏有先见之明,把主食事先备好了,如果现做,保证把她累死也供应不上。就是烧开水也把奶奶给累得叫苦不迭,第二天一个劲喊胳膊疼,说是晚上给我爹他们烧开水拉风箱累得。我爹一点也不领情,说奶奶笨,烧个开水拉风箱那种事情,随便叫个谁都干了,何必非要自己拉。奶奶便反过来骂他你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托生的一样,哪一个肯放下嘴头子的吃食过来帮我拉风箱?
吃饱了喝足了,那伙人便东倒西歪的在院子里就地卧倒睡觉,奶奶怕他们着凉,让他们进屋里睡,我爹说不用了,娃们都睡得正熟,不要惊扰娃们,大家风餐露宿都惯了。奶奶便也不再管他们,自己回屋跟芹菜睡了。
显然,我爹是这帮人的头脑,不过再没有听到人喊他大龙头,跟他说话都是白搭话,白搭话就是没有任何称呼。可是,我爹对他们说话多少都有点吩咐的口气,他们跟我爹说什么也多少有请示的味道,这里头就露出了身份的不同。我奶奶一直怀疑我爹入了伙,入伙就是当了土匪,看到我爹是这伙人的头脑,我暗想,即便我爹入了伙,也是杆子头,杆子头是土匪头的称呼,手下有这么一帮喽罗,即便当了土匪也挺好。
一大早我爹带着鸡鳖子出去了,我估计他们也是去踩盘子了,一直到下午才回来。奶奶把周承甫和李云君领着王先声找到家里的经过给我爹说了,一个劲后悔把钱给了我爹,抱怨我爹不应该把钱那么快就花了个一干二净。
我爹闷闷地说:“真是人家抗战的经费,我们就给人家还上。”
奶奶问他出去踩盘子的情况怎么样,我爹说胡球来防得严实,不管咋说不能动响器,枪一响,保险就得陷。奶奶又提出了一个让我听起来异想天开的建议:“你带的这些人都是生水货,干脆派上哪个活泛些的直接给胡球来下个帖子,直接问他要。”
我爹又是那一套:“你觉得能成?”
奶奶说:“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
我爹还是用疑问句:“试一试?”
奶奶说:“试一试,不成再说不成的话,要是成了,就省得冒险。按照我这几天看的光景,胡球来那狗日的窝里头防得严实着呢。钱财肯定都在他睡的房子,要想取,避不过他。”
我爹不停吸旱烟,浓稠的烟雾在他脑袋上弥漫,活像他的脑袋正在遭火灾:“鸡冠子、鸡鳖子,过来。”
鸡冠子、鸡鳖子应声跑了过来,又不问啥事,站在那儿等我爹说话。我爹眉不抬眼不睁,用旱烟袋指了指奶奶:“我师姐想叫你们两个到胡球来家里讨账去。”
鸡冠子、鸡鳖子两个人马上问奶奶:“师姐,你说,咋讨呢?”
“文讨么,就给他们说,伙里要钱呢,一千块大洋,给呢就给,不给你们就回来。”
鸡冠子和鸡鳖子两个人听了奶奶的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爹咳了一声,他们俩就又都站住了。
“胡球来要留人,你们就留下,多余的话不说。”
鸡冠子和鸡鳖子连连点头:“知道,还有啥安顿的?”
我爹摇摇头:“没有。”
鸡冠子和鸡鳖子两个人转身走了,奶奶又有些忐忑不安:“万一胡球来把他们送给日本人咋办呢?”
显然我爹也没想到这一点,马上喊鸡屁股,鸡屁股过来了,我爹吩咐:“你跟我到胡球来门外守着。”
鸡屁股“嗯”了一声,我爹便起身对奶奶说:“我跟鸡屁股去,你跟鸡爪子等消息,听到枪响,就赶紧走。”
奶奶追问:“你要咋呢?”
我爹说:“胡球来要是把人往日本人那里送,我还能咋?”说完,转身带着鸡屁股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