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带他们几个先去歇下,给灶上说做饭待客,我们三个分头去找王组长。”领头的对我们态度大变,不但客气了许多,还立刻安排了我们的食宿。安排完,他们三个人急匆匆就往后院走,我叫住他:“我的枪给我。”
那人却拒绝了:“不成,在这里除了我们外人不能带枪。”
我又说:“你们不赶紧找王先声,朝后面跑啥呢?是不是他在后院藏着呢?”
那人不耐烦了:“事情咋恁多,前门不敢走。”
我们三个被领进了东面的厢房,这个院子我跟奶奶来过两次,我记得上一次跑来走财神的时候,我们就是从对面的西厢房找到的钱和枪。其实瓜娃和芹菜也来过,就是奶奶准备“扒他们的皮”,让我们踩盘子的时候。我们假装在外面玩耍,随时盯着院子里的人出入情况,那天趁他们都出去的时候我和奶奶晚上潜入到这里“扒了他们的皮”,那一次还因为藏私被奶奶惩罚饿了好几天。瓜娃和芹菜不知道晚上我和奶奶出来走财神的事儿,地方和人对不上号,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王先声”的住处就是我们曾经踩盘子的地方。
东厢房里有一铺大炕,地当腰有一张八仙桌,桌旁放了两把太师椅,八仙桌依靠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堂,上面写着岳飞的《满江红》。
这首词用潇洒的行草写就,有一些字写得太草我们不认识,不过这首词我们都背得滚瓜烂熟,日本人强迫我们学校学日语的时候,我们的老师就叫我们背诵这首诗,背着背着大家就开始热血沸腾,热泪盈眶,过后不久,我们的老师就被日本人抓去用刺刀给捅死了,我们也就不再去上学了。
这首词挂在这里,令我顿时对这个院子的主人,具体的说就是王先声、周承甫、李云君有了强烈的好感。
晚饭质量数量都还不错,面条、贴饼子、糖蒜,关键是管够,可以放开肚子吃。吃饱喝足之后,疲惫、困倦潮水般袭来,我们三个瘫在炕上连话都懒得说。
我和瓜娃横在炕头,芹菜缩到了炕尾,在有限的空间尽量拉开跟我们俩的距离。青涩的对两性的蒙眬忌讳令我们已经开始懂得男女之间应有的界限。
“三娃哥,王先声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瓜娃临入睡前,问了我一句。我没有回答,我也没法回答,因为,好人坏人太难区分了。加之,我也实在太困了,没有精神头再去想这种听着不复杂,实际上却非常复杂的问题,其实,瓜娃自己也并没有指望我回答他,我还没睡着,他已经发出了香甜的鼾声。
睡得正香,我却被人扒拉醒了,睁开眼睛,屋里亮着,并不是天亮了,而是有人点燃了煤油灯。我的眼前俯着王先声那张胖脸:“娃娃,起来,起来,”那张脸上,满是急迫和期待:“娃娃,你奶奶呢?”
“我奶奶跑了,临走让我们来找你。”我实在懒得起来,躺在炕上回答问题。
“哦,”王先声似乎并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我能从他脸上读到他的想法,此时,他的脸上写着失望和焦急,“她跑了?为啥?跑哪去了?”口气也露出了焦灼和不耐。
我被他搞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虽然身上懒懒地像是脱了筋骨,可是精神却格外清醒了,我一一回答他的问题:“日本人过来搜查抓我们,奶奶把日本人和汉奸队引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那你们为啥找到我们这里来了?”
“奶奶让我们来找你,我们没地方去了。”
“哦,”他若有所思,站起身,在地上转起圈子来。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一直附身向我,嘴里有一股隔夜的烟味和食物残渣散发出来的气味熏得我头晕恶心,“我们这里也很不安全,日本人跟汉奸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过来,留你们住几天倒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万一日本人和汉奸队过来了,你们出了什么事情,我给洪女士没法交代啊。”
他这是要把我们推出去,我不是傻瓜,他的意思我很清楚,我马上按照奶奶的吩咐说:“奶奶说了,让你把我们送出城外,到山里接货去。”
果然,他马上惊动了,正在转圈子的脚步立刻停止,眨眼间又过来附在了我身上,动作之快跟他富态的身躯很不相适,我怕透了他的口臭,连忙起身,看到我起来,他也就脱离了跟我的近距离接触,直起身来:“你知道是什么货吗?”
“西药么,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西药现在在谁的手里?”他那急迫的样子让我忽然明白,西药对于他来说,眼下肯定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难怪奶奶说如果他不收留我们并把我们送出城外,就说领他到山里找我爹取西药。
我实话实说:“在我爹手里呢,药都藏在西山。”
他马上兴奋了,搓着手在地上转悠,似乎天冷手冻着了,又像摩拳擦掌要打人:“好,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
我看看瓜娃和芹菜,他们还都熟睡着,在我和王先声交谈的过程里,他们毫无察觉。我对王先声说:“我们三个是一块的,要走就都走。”
王先声说:“对,对,我知道,那一回看戏,洪女士不就带着你们三个吗?你们都是洪女士的徒弟?”
我说:“他们两个是,我不是,洪女士是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