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叹了一声说:“你爹不是个乱花钱的人,也不是个肯张嘴朝人要钱的人,张嘴了,就是过去下去了,他自己不来,就是不好意思直接对我张嘴。”
我知道那批药的价值,我实在想不通,我爹怎么就能那么快把那么多钱花光了。我的猜想是,八成他的药钱没收回来,可能叫人家给骗了。
除了我爹和我爹的伙计偶尔来一下,我们家基本上处于封闭状态,既没有客人,也不到别人家做客,从来不跟任何人来往。所以,奶奶问我这话,只不过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而不是真的问我们家来没来过人,如果来过人,她回来我们头一件事情就会向她报告,用不着她张嘴问。
“没来人,就我跟瓜娃两个人。”我如实回答,同时也想起了那一阵瓜娃没了动静,我还以为他上厕所去了,看样子他是跑到芹菜的屋里作祸去了。
奶奶继续审问瓜娃:“家里没有来过人,这衣裳是谁撕的?不是你就是三娃,你老实说,到底是你还是三娃?”
瓜娃毕竟是个老实人,不会把坏事往别人头上推,尤其是当了我的面,更不会。他不吱声了,奶奶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了,你给我说,为啥要扯芹菜的衣裳?”
瓜娃说出来的话令我惊诧不已、哭笑不得:“奶奶偏向芹菜,芹菜衣裳那么多,我跟三娃哥才几件。”
奶奶扬起手就要打,却没有打下去,反过来问我:“你呢,你也嫌芹菜的衣裳多了?”
我连忙实话实说:“我没有嫌,芹菜是女娃娃,女娃娃的衣裳就是要比男娃娃多、比男娃娃花么。”
奶奶点点头:“三娃大一些,懂事情,心也宽,不像你这个怂货,你说咋办呢?”
眼见着瓜娃这一回肯定要挨惩罚了。奶奶惩罚我们的方式可以分成两类:武的和文的。武的自不必说,就是一个字:揍,轻则扇一巴掌,重则动用鸡毛掸子抽屁股。文的就是罚饭,罚饭就是不准吃饭。根据问题的严重程度和错误的轻重,分为罚一顿饭、罚两顿饭、三顿饭,最严重的是罚三天不准吃饭。奶奶对瓜娃和芹菜比较少用武的,更多的是用文的,尤其是芹菜,从来没有挨过奶奶的巴掌和鸡毛掸子。
芹菜揪了揪奶奶的衣襟:“奶奶,算了吧,瓜娃已经认了,就不要罚饭了。”
我们都知道,饭对于瓜娃来说就是命,他的贪吃不仅表现在对零食贪得无厌,吃饭也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内容,如果不让他吃饭,我们照吃,我估计瓜娃就会恨不得自杀。
奶奶说:“瓜娃正在长身体呢,就不罚饭了。”此话说的好象我不是正在长身体,因为我被罚饭是家常便饭,也许我现在长大了,奶奶觉得像过去那样揍我更累,抗击打能力也越来越强,过去几鸡毛掸子抽到屁股上,我就会鬼哭狼嚎,现在抽上几鸡毛掸子,我还能笑得出来,所以现在我挨揍的几率小了,罚饭的几率大增,每个月都得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少吃几顿饭。
“饭可以不罚,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了,瓜娃,你要牢牢给我记住,芹菜是女娃娃,你们是男娃娃,男娃娃就是要照看女娃娃,有吃的要先给女娃娃吃,男娃娃不讲究穿着,讲究的是本事,女娃娃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奶奶这么说着,瓜娃连连点头,好像很听话,很明事理,其实我知道,就凭他那个猪脑子,奶奶说这些话他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这,”奶奶顿了一顿,我仿佛从奶奶脸上看到了一丝狡黠的笑纹,可惜奶奶脸上的笑纹瞬间就像池塘泛起的涟漪消失不见,以至于我不敢断定奶奶是不是真的笑了,“你不是嫌芹菜的花衣裳多了么?那就把芹菜的花衣裳给你分几件,狗日的每天给我穿上,再不准穿你自己的衣裳,好好尝尝穿花衣裳的滋味。”
我和芹菜都愣了,我们实在没有想到,奶奶竟然还能想出这么古怪的惩罚办法。当时我们,包括瓜娃一致的想法都是不管怎么说,穿芹菜的花衣裳都算是宽大处理,因为穿花衣裳不会像挨打那么疼,也不会像罚饭那么饿。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才明白,这种惩罚绝对比挨揍和罚饭还难受。
奶奶挑选了两件芹菜冬季穿在棉袄外面的罩衣,一件是大红花花的大襟衫子,一件是翠蓝色的对襟褂子,因为这是芹菜冬天套棉袄用的,比较宽大,瓜娃的身坯虽然比芹菜大了一圈,可是现在是夏天,衫子和褂子穿在瓜娃的身上倒也能够勉强套得上去。瓜娃没穿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想象过他穿上花衣裳会是什么样子,等到真的穿上了,我们都控制不住地想打他,他穿上花衣裳的样子太欠揍了。
瓜娃的长相本身就带点瓜劲,鼻头是典型的一疙瘩大蒜,眉毛是典型的两根微型扫把,黑黢黢的圆脸就像一颗皮球,两只眼睛活生生的就是手指头,而且是小拇指头捅出来的两个小洞洞,两颗小小的圆圆的黑眼珠永远固定在眼眶中部,从来不会像奶奶那样叽里咕噜的乱转。他脑袋没有发型,因为奶奶一向给他剃秃子,奶奶说他的头发稀落落的,现在剃秃头,长大了头发就会好。就这种形象,身上再穿上芹菜的花衣裳,惹得人乐不可支,笑完了就想揍他。
因为他穿的是芹菜的衣裳,我跟芹菜就都把他叫二芹菜,还骗他说,既然穿上了女娃娃的衣裳,他现在就是女娃娃了。他自己也稀里糊涂,有一次我去撒尿,看见他在厕所外面徘徊,我问他要干啥,他说要拉屎。我说拉屎要到厕所里面拉,你站在厕所外面干啥呢?他竟然告诉我,他不知道现在他该上男厕所还是该上女厕所。我笑得肚子疼,笑过了,我告诉他上女厕所,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女孩了。瓜娃居然听信了我,真的战战兢兢的踅进了女厕所。我在男厕所撒尿,听到他在隔壁女厕所挣屎发出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差点笑得掉进粪坑里。傻人有傻福,瓜娃在女厕所拉了一泡屎,居然没有碰上一个上厕所的女人,算是他走运。
回家以后,把瓜娃到女厕所拉屎的事情讲给了奶奶和芹菜。她们俩听了之后也是笑得肚子疼,笑够了,奶奶就开始骂我,说我欺负瓜娃,瓜娃年龄小,欺负瓜娃傻,开个玩笑可以,真的把瓜娃支弄到女厕所里就是缺德,结果我被奶奶罚了一天饭。
我之所以对这件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我想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发生那件事情的第二天,也就是我被罚饭当天晚上,发生了别人到我们家走财神的事儿。
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自认为发了大财的事情非常隐秘,最终还是传了出去。其实这也不奇怪,仔细算算,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在少数,王先声那一伙人、我爹那一伙人,还有戏园子老板等等,无论谁跟别人说起此事,马上就会在江湖上传播开来。这件事情之所以过了一年之久才爆发,我和奶奶分析,可能也就是我们隐藏的好,住所没被人发现,如果发现了,可能就不会拖那么久才有人打我们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