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难忘旅程
第二天刚刚吃过早饭,周承甫又过来了,问我们车上的伙食吃得惯不,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好,周承甫便说:“有啥需要,你们尽管说,我已经给车上打招呼了,说你们是长官部的人。”
周承甫这一次没有再唠叨王先声的不是,坐了一阵,说是还有别的事情,大人物那里也需要他不时照看。奶奶说你忙你的,我们都好着呢,舒服得很,谢谢你了。
周承甫便告辞走了,刚走一会,就有士兵送来了一包茶叶,奶奶打开嗅了下,挺高兴:“好茶,周承甫这人对我们还不错,做事情周到得很。”
从海宛到北平是一次极为令人难忘的旅程,甚至可以说这一生,我再也没有经历过那么温馨、浪漫、惬意的旅行。那种温馨、浪漫、惬意不是外在的、物化的语言和动作,而是深藏于两个人心里的共鸣和分享。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窥透了我们的情感,她稳稳当当坐在包厢里,哪儿也不去。就是去厕所,也要叫上芹菜陪她,芹菜没有理由不陪她。我又想去过道,期望芹菜这一回能够跟出来,我们在过道上可以一起眺望景色,说一些不便与在奶奶面前说的话,可是,奶奶制止我再到过道上去:“你老往外跑啥呢?没事老老实实呆着。”
尽管这样,乘坐火车的新鲜感,跟芹菜一起长途旅行的愉悦感,还有顿顿饭有人免费供应的待遇,仍然令让我情绪亢奋、饱满。芹菜爱吃包子,我就假装不爱吃包子,用包子换她的馒头,却忘了从小到大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奶奶跟我自己一样清楚,我跟芹菜一样,从小也爱吃包子。我能吃,芹菜就把她的菜分给我一半,说吃了包子就有菜又有饭了,用不着再吃那么多菜。奶奶有两次眯缝着眼睛假寐,我却发现她好像在盯着我,脸上还有浅浅的哂笑,也许是我的错觉,也许真的是她在窃笑我和芹菜稚嫩的小把戏。
火车到了丰台站,奶奶突然收拾东西,要带我们下车,我问她:“不是到北平么?”
奶奶说:“问那么多干啥?叫你下车就下车,车上不花钱的饭好吃还是怎么的?”
我和芹菜只好跟着奶奶下车,下了车我才想起来:“奶奶,人家周承甫照顾了我们一路,不跟他打个照面就这么走啊?”
奶奶说:“你们都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照顾你的人,也没有不花钱白吃的伙食。就是你爹你娘,照顾你喂养你,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你是他们的娃娃。”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严肃,叫人感觉到了一丝微微的不安,似乎我们遇到了阴谋陷阱,却不知道这阴谋和陷阱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能碰上,这种感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出车站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检票口不但有铁路的人,还有荷枪实弹的军警在旁边虎视眈眈,好像随时随刻就会扑过来咬人一口的猛兽。车站外面,到处也都有军警,随时可以查验任何一个他们认为值得查验的人。出了车站,在路边有很多揽客的马车、人力车,奶奶连价钱都没讲,二话不说包了一挂去长途汽车站的马车。这段路坑洼不平,马车走在上面就像风暴中的舢板在海面上颠簸,坐在上面凡是跟车厢接触的部位,被剧烈的颠簸硌得生疼,活像在受刑。路两边的田野刚刚收割完麦子,低矮的麦茬遮不住**的泥黄色土壤,随着马车的颠簸,田野上下左右不停地抖动,晃得人头晕眼花。
芹菜说她的胃难受,伏在车箱板上干呕,我让车老板走慢些,奶奶却说不用,赶路要紧。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因为后面并没有人追赶我们,到北平也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虽然我们受命要去剿总司令部偷东西,可是什么时候偷,也没有固定的期限,早点晚点全在我们自己把握。车老板也许自己也被颠得受不了了,连连喝着“吁、吁、吁……”牵动缰绳让马慢下来,奶奶却吩咐人家:“快些,有急事呢,赶不上车不给你车钱。”
车老板连忙用鞭子抽了马屁股几下,马又开始奔跑起来。
我问奶奶:“你急啥么?等到地方被人都颠成碎片片了。”
奶奶没顾上搭理我:“你们听,后面有啥声音?”
马蹄的的,车厢颠得到处哐啷啷乱响,根本听不到后面有什么声音,奶奶却又吩咐车老板:“再快些,早到车站给你加车钱。”
车老板却不行了:“再快马就累死了,车子也得散架。”
马车即将驶上进城的大道,前面已经能看到大道的路基了,车老板说:“上了大道路就平了,不会这么颠了。”
车老板的话音刚落,后面传来的声音我和芹菜也都听到了,是汽车行驶的马达声。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汽车有轱辘,只要有路,我们能走,人家也能走,所以我也没在乎。过了一阵,后面果然有一辆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跳跳蹦蹦的追了上来。
奶奶紧张地注视着驶近的汽车,告诉我们:“放警醒些。”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才算“放警醒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台吉普车追赶上来。那台车驶近了,车老板连忙将马车赶到路侧停下,吉普车根本没有减速,飞快的超过我们,继续向前开,扬起的黄土席卷了我们,奶奶呛得咳嗽,骂了一声:“狗日的。”
很明显,这台车根本就没有在意我们这挂马车,奶奶也松弛下来,坐回车厢里,问芹菜:“好一些没有?”
芹菜点点头:“没事,好多了。”
车老板却问我们:“那台车咋又停下了?”
我站起来朝前面张望,在我们走的这条土路和进城大道的交汇处,有一道卡子,几个国民党士兵懒洋洋地守在那儿,盘查着往过行人和车辆。超过我们的那台吉普车,停在卡子旁边,我估计可能是长官查哨,也可能是接受检查。马儿似乎也知道前面要检查,没等车老板招呼,自动放慢了脚步。
奶奶问车老板:“这路你常走吗?”
车老板说:“天天都得走一两个来回,我吃的就是这条路么。”
“以往查不查?”
车老板说:“从来没有在这里设过卡子,今天不知道犯了啥病。”
马儿拖着车子走到关卡跟前自动停下了步子,奶奶笑了:“你这马倒通人性呢,不等人家拦,就知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