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叹了一声说:“瓜娃爹妈也不知道姓啥。”
这件事情我也问过瓜娃,瓜娃却说不清道不明,芹菜还不错,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另外有个大名,起码知道自己姓张。
奶奶提到了瓜娃,我才壮起胆问她:“还找不找瓜娃了?”
奶奶说:“找是自然要找,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芹菜过来了,请示奶奶:“奶奶,锅碗刷完了,还烧不烧开水?”
奶奶说:“你跟三娃先过来,把堂屋收拾一下,把你们爹娘的牌位立好,然后烧上一锅水,都洗洗干净,明天起来把新衣裳都换上。”
奶奶捞了手边的一个包袱,边起身朝外面走,边吩咐了一串事儿,如果不是瓜娃沉甸甸的压在我们心里,我肯定会请教一下她,大晚上的这是要干嘛。可是瓜娃的去向压在我们心上,奶奶的情绪看上去也不佳,我也就不敢多问,她让干嘛就干嘛。芹菜也一样,眼里的疑问句朝我扔了过来,我自己都没答案,哪里能回应她,只好冲她伸伸舌头。她瞪了我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当着奶奶的面没敢大声,我和奶奶都没听清楚,奶奶还问了一声:“你说啥?”芹菜说没说啥,也就混过去了。
我们到了堂屋,这里一向空着,扔着一些家里暂时用不上却又舍不得扔的旧家什,还有一些储存过冬的白菜、萝卜和咸菜坛子、酸菜缸,屋子里弥漫着陈年灰土的霉气和腌咸菜、积酸菜的馊味。面门的正墙下,有一张桌子,桌上乱扔着一些麻绳、纸张和褙子,这些东西奶奶说是准备给我们做鞋用的,可是从来我们也没穿过一**奶亲手做的鞋。
“你们两个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到边边上。”奶奶吩咐我和芹菜,自己则动手把桌上的杂物划拉起来,然后扔到了桌后面的角落里。接着就开始擦桌子,先用干抹布擦拭了一遍,又让芹菜去端盆水,用水淘了抹布,又用湿抹布擦拭,擦拭干净了,才把我爹娘和芹菜爹娘的牌位摆放到了桌上。
奶奶摆放牌位的时候,我也和芹菜把地上收拾整齐了,酸菜缸和咸菜坛子本来就靠墙放着,我们把也不知道是我们家的,还是原来这家主人放在屋里的杂七杂八的物事堆到了屋子的角落,然后用笤帚划拉地面,扬起的灰土呛得鼻子痒痒,我们三个一起声的打喷嚏、咳嗽。
奶奶嘟囔:“干了个脱裤子放屁的事情,早知道灰土这么大,就应该先扫地再抹桌子。”
芹菜连忙接过奶奶手里的抹布:“奶奶你歇着,我来。”
芹菜又把桌子重新擦拭干净,拿起我们爹娘的牌位要擦,奶奶急忙制止:“小心些,新写上的字不要抹搭花了。”
芹菜就没敢用湿抹布擦拭牌位,直接把牌位摆到了桌上。奶奶退后端详了片刻,又把带过来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块红布:“芹菜,先把牌位拿起来。”
我们这个时候都有些晕,不知道三更半夜的奶奶折腾什么。芹菜应命将我们父母的牌位端起来,奶奶将红布铺在桌上,又把红布朝下扥了扥,让红布的下缘遮挡住了桌边,这才让芹菜把我们父母的牌位重新摆好。
“差不多了,你们赶紧去烧水去,三娃,你晚上好好洗洗,明天一大早把在北平买的新衣裳穿上。”奶奶吩咐完,又对芹菜说:“你到奶奶房子里洗,奶奶也洗一下。”
奶奶说得也是,我们自从被王先声抓去之后,紧接着又从海宛到北平,从北平到海宛,监狱里的肮脏,路途中的风尘,早就把身上滚成了泥坨坨,除了早上擦一把脸保持脸面,从脖颈子以下,稍微一动弹泥灰就刷拉拉的往下掉,稍微用手搓搓,满手都是泥棒棒,也确实该彻底洗洗了。
我拉风箱芹菜添柴,烧了满满一大锅,烧水的时候,奶奶仍然在堂屋里忙活,我和芹菜顾着烧水,她没招呼我们我们也就不管她。水烧好了,芹菜才叫奶奶:“奶奶,你先洗吧?”
奶奶却又变了主意:“你让三娃到他屋里自己洗去,我跟你就在灶房洗。”
过去也是这样,凡是需要洗澡的时候,奶奶就会和芹菜霸占灶房,主要还是图个用水方便,省得洗到中间水不够了还要到灶房添水,太不方便。我和瓜娃则端了水到我们的房间自己洗,洗完了将水直接倒在院子里。水烧好了,我拎了半桶凉水回到我的房间,又拎了半桶开水兑在凉水里,关上房门开始清洗自己。
以往洗澡的时候都是我和瓜娃一起,两个人边耍边洗,你给我身上撩一捧水,我在你身上擂一拳头。有的时候还会做一些挺流氓的事儿,相互比较,谁的毛毛多。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瓜娃一口咬定他的毛毛比我多,那会儿我们都半懂不懂,觉得谁的毛毛多似乎谁就更威风一些,所以两个人经常会因为谁的毛毛多而争执不休。至于谁的大,用不着争执,比来比去也差不多,唯有毛毛那东西没法数得清,还多少有点争执的意义在里面。
青春期的蒙昧和期待更多地表现在我们之间,属于我们两个男孩从小到大一起经历的隐私,其中包含的玩耍和戏谑成分比之惊诧和羞涩更多了几分成长的惊喜。想到瓜娃和我几乎是没有隐私的哥们,想到过去我和瓜娃在一起洗澡时候的种种亲昵和无赖,我站在木桶里,机械地擦拭着自己,心里却一阵阵涌上了难言难诉的惆怅、悲伤。
洗过澡,我连水都懒得倒,想到明天反正从里到外要换上新衣服,索性**了身体睡到了炕上。临睡前,我希望能梦到瓜娃,那会儿的我,多少有些唯心,相信梦中的事物是现世的征兆,我渴望知道瓜娃的下落,渴望梦能向我提供找到瓜娃的线索。然而,那晚上我虽然做了很多梦,却唯独没有梦到瓜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