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咚!——咚!咚!”
“子时,平安无事——”
随着更夫中气十足的声音落下,原本黑黢黢,静悄悄的偌大张府,陡然灯火通明起来,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宴,一瞬间热闹不已。
红通通的灯笼在廊下摇曳着,把东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此时,一名身着青袍的人正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之上。有些苍白的纤长手指捏着青玉的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杯中的茶水已经冷去多时,那人也不喝,只把杯子捏在手中,另一只手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
他与这满府的热闹格格不入。
伴随着女子的嬉笑,男子猜拳吃酒的声音,一阵阴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伴着风,一个娇媚的美人从院外缓步而来。她一身桃红的衣裙,眉眼含笑,端着一壶酒娇娇袅袅地走到树影之中,在青衣人背后笑道:“奴家玉娘。请问,您就是老爷请来的大师么?”
青衣人背对着女子,并没有回头,答道:“正是。”
他并无其他动作,但声如寒石,竟让女子无端生出一丝惧意。不过,只一瞬,这丝惧意便消失了。
这个青衣人据说年纪不过双十,是白日里揭了悬赏的榜单,主动找上门来的,自称顾宁初,能为张府捉鬼除妖。
张老爷这一年多来,死了儿子,又疯了女儿。人人都说张家被妖鬼缠上了,要他悬赏驱鬼除妖。只是揭榜的除妖师不管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本事如何了不起,夜晚进了东院就没一个出来的。
张老爷已经怕了,再三跟顾宁初确认生死不论之后,才让他来。
玉娘心中了然。说是捉鬼除妖,十个里头,八个都是为了那百两银子罢了。没曾想,今日来这个,竟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手无缚鸡之力。
既然如此……
玉娘心中冷哼一声,随即又软软地说道:“小师父,老爷请您来,正是为了奴家过世的夫君。奴家与夫君恩爱甚笃,可惜夫君一年前不知被什么妖怪害得惨死,死状十分可怖,所以至今怨气不散,冤魂滞留府中,引得家宅不宁,奴家,奴家……”
话音未完,已是泪流满面。美人落泪,更添楚楚。
“莫怕。”顾宁初放下冷茶,站起身来,清冽的嗓音中平添了一丝暧昧:“我不是来帮你了么。”
“那……小师父,您待如何帮奴家呢?”
玉娘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又向前一步,向顾宁初伸出手去,“其实,这捉鬼除妖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先来吃点酒,暖暖身子,再……”
“小师父,你怎么……不看奴家一眼呢?”
“啊!”
玉娘堪堪触到青衣人的衣角,就被手上传来的剧痛逼得退后几步。一看,手指竟是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皮肉翻卷焦黑,散发出阵阵焦臭的气味。
“你,你……”玉娘花容失色,捂着伤处急忙捏了个治愈诀,不料伤处不但没有愈合,反而加剧疼痛,深竟露骨。
“我?”
顾宁初掸了掸衣袖,缓缓转过身来。唇边笑意浅浅,双眼被一条暗红色的布条缠住,只眉间一点朱砂痣,鲜艳欲滴。
竟是个瞎子。
“我不看你,自然是因为……你太丑了。”
“就像现在,你的鳞片都露出来了。”
“嘶——”玉娘慌忙去摸自己的脸,触手光滑,并没有鳞片。
她大怒:“你敢耍我!”
竟不再是方才的娇媚女声,而是阴鸷粗犷的壮年男人声音。他暴怒之下,方才还柔柔弱弱的女子身躯,逐渐膨胀,骨节咔咔作响,很快便变成了一个壮硕的男子。
而原本还一派热闹的张府,骤然灯火全灭,嬉笑声、划拳声全然消失不见,化为一片寂静。
玉娘双瞳闪着幽光,手臂一扬,裹着妖力向顾宁初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