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循着温禾指向的地方望过去,竟看见他爹一动不动地躺在海滩上。一个青年正静立在一旁,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抬起一双沉静的眼睛,淡淡扫过阿贵落在了他身旁。海风掀起青年素白的衣角,在滔天的墨色里,是鲜明的悬在生死边界引魂的白幡。
“爹!”阿贵急忙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听到儿子的声音,原本没有生息动静的老人眉头微微蹙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口海水后便悠悠转醒。
阿贵爹脸上还有片刻的茫然,“阿贵……?”
“爹,我在,儿子在呢!”阿贵喜极而泣,手不住地替父亲顺气,却听见老人颤抖的嘶吼。
“海神!是海神震怒了!整座岛都要沉了!”
“爹您在胡说什么呢?”阿贵慌忙捂住父亲的嘴。
他们靠海吃海,最是忌讳说这些。平日里阿贵爹对此最为严苛,从不许他胡言,今天自己却说了出来,阿贵怀疑他是被这浪打糊涂了。
阿贵爹猛地拉下儿子的手,气息沉重:“我没胡说!我亲眼看见的!”
他死死抓住儿子的衣襟,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海神说我们罪孽深重……所有人通通,全部都要死在这里!这是神谕!”
说罢,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拽着阿贵的胳膊就要往家走。
阿贵一路被生拉硬拽,胳膊都快被拽断了,只能忍着疼大声喊:“爹!爹!我疼!”
阿贵爹却像被迷了心智似的,脑中已经容不下其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咱们明早就走……”
父子俩拉扯着渐渐走远,温禾转过头正巧撞上宋默的眼神。见她看过来,宋默还露出一个浅淡的友好微笑。这一笑叫温禾想起昨夜被红绳缠绕的手腕,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对视落了空,宋默试探开口:“我……”
话未说完,少女就已抬步翩然离去。
阿贵被他爹生拉硬拽着回去,路上闹出了不少的动静。有人听见声响,纷纷从自家的窗户看过去,发现是阿贵爹生还归家了,于是从窗边探出脑袋来问候。
“阿贵爹,你回来了啊?”
阿贵爹哪知道这些人对他见死不救的事情,还当时乡亲邻里一家亲呢,遂好心提醒说自己见到了海神,一家又一家叩门将神谕传达,却换来的是阵阵嗤笑。
“沉岛?您老莫不是被海水灌糊涂了吧?”
“福大命大捡回一条破命来,就甭想那么多了,抓紧给你的傻儿子找个媳妇儿才是正事儿!”
阿贵爹闻言大啐了一口,眼看木窗一扇扇合拢,大家嘻嘻哈哈地关上了门不再理睬他,只得闷头拉着阿贵回去。
“好话难劝想死的鬼,阿贵,咱们走!”
其实也不怪他们不信。这岛屿已存在了千百年,这么多年连个小灾小难都未曾有过,哪能是你一个老头说沉就会沉的?再说阿贵爹平素就爱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这次大伙也只当他是在胡诌,并未当真。
其实就连阿贵自己也不相信。
但是没法子,谁让这发疯的人是他的亲爹。亲爹执拗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他只能跟在后头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安抚几近癫狂的父亲。
“爹,您到底看见了啥子?”
阿贵爹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回想起在海浪里看到的那东西,神秘兮兮地问儿子:“贵啊,你还记得咱们村能渡海的那个船夫说过啥子不?”
“王叔?他说啥了嘛……他这人满嘴跑车,不是说那岸上有多好多繁华,就是讲他渡海碰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吗?”
“对,就是他说的那些稀奇事。”
“咋啦?”
“他是不是有一回也说过自己见到了海神?咱当时还笑他来着。”
这事有些年头了,加上这个王叔平时讲的话又多又杂,东拉西扯的,阿贵从记忆里一顿翻找,找得甚是困难,好半天才勉强对上。
“是,”他想起来了,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王叔说那海神是个长得像只大王八,但又不像,反正说的玄乎得很。”
“你爹我见到啦!”
一提到这个,阿贵爹万分激动,凡人又能有几次看到神迹的机会,况且他从海中死里逃脱,一定是海神在暗中庇佑他。
此时此刻他对此深信不疑,语气里带着几分亢奋:“我在那海里看到‘海神’就这么直直朝我游过来,那两个眼睛跟大灯泡似的,亮亮的,看着很是吓人。我当时没气又没劲,都不会动了,然后被它这么一瞧,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就能动了,我浑身都是劲!然后海面突然就平静了,我从水里冒出来,看到一道白光,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在海滩边了。”
“那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外乡人救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