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温禾懒懒抬眸瞥他一眼,又扶额垂首,“师姐昨夜忽感不适,师兄与她素来亲近,便留下照应了。”
祁若衡似是微觉惋惜:“原是如此。老夫本以为今日能见得你们师徒重逢,那场面定然动人。”
“师父?”温禾倏然抬眼,醉意顿消,“我师父来了?”
她骤然坐直身子,目光急急扫向四周。
祁若衡唇边噙着一抹笑,看着遥远的灰白的天际:“估摸着时间快到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远方天际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
一道素白身影踏剑而来,衣袂拂过漫天飞雪,似孤鹤穿云,转眼已至凌剑台上空。来人身形瘦长有力,长发未束,随风散在肩后,面容却如冰雪琢成,眉目间凝着久病初愈的苍白,看人看物俱是随心一瞥,透着散漫的劲儿。
她并未落向主座,而是径直朝着温禾所在之处翩然降下。
雪白的靴尖轻点地面,未激起半分尘埃。四周倏然一静,连风声都仿佛凝滞了。
叶不归站定了,目光静静落在温禾脸上,看了许久,久到温禾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轻轻开口,嗓音微哑,却字字清晰:
“小徒儿。”
只三个字。
温禾浑身一颤,手中玉杯“叮”一声落在案上。她猛地站起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眶却先红了。
六年。
整整六年。
师父看了她这么久,肯定是变化太大,认不出来她了。但她明明觉得,她们仿佛昨日才分别,今日便归来了,怎么会过去了这么久?
叶不归伸出手,冰凉指尖轻轻触了触温禾的眼角,拂去那将落未落的湿意。动作很轻,像拂去一片雪花。
“长高了。”她低声说,唇角极浅地弯了一下,“也瘦了。”
温禾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那只手,握得紧紧的,仿佛怕一松开,眼前人就会如幻影般消散。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在喉咙里:“师父……您终于醒了。”
“嗯。”叶不归任由她攥着,目光转向主座上的祁若衡,“多亏祁宗主悉心照料。”
祁若衡却已起身,含笑拱手:“叶谷主痊愈,实乃今日幸事一件。今日盛会,又添一重喜色。”
满座修士此时方如梦初醒,纷纷起身见礼。叶不归只略一颔首,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温禾:“你师兄师姐呢?”
温禾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高声答道:“师姐身子不适,师兄陪着。”
叶不归静静看了她片刻,未再多问,只道:“既如此,会后便回去吧。”
她说完,竟不再理会满座宾客,径自在温禾身侧的空位坐下,拂袖为自己斟了杯酒。姿态淡然,仿佛这喧嚣高台、满座宾朋,皆与己无关。
祁若衡只热切招待了片刻,便含笑起身,轻击双掌。
清脆的掌声并不响亮,却带着沉厚的灵力,瞬间压过了场中热闹的高声笑语。
在座之人的目光齐齐汇聚于他一人身上。
“诸位道友,”祁若衡广袖轻拂,声音温润,却顺着灵力传遍凌剑台每个角落,“今日群贤毕至,然欢宴虽好,却非我等齐聚在此的本意。”
他缓步走向中央的台心,立于数柄巨剑之间。风雪卷起他月白氅衣,身后是铅色的千年剑冢,暗含沉默的威仪。
“魔头温如晦既已伏诛,诚为天下之大庆。然,”他话音微顿,目光扫过全场,“魔族盘踞北境多年,根基未损,爪牙尚存。近日探报,魔族虽暂退边界,却仍旧蠢蠢欲动,随时准备重整旗鼓,又常劫掠生灵以充血食。”
席间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祁若衡神色渐渐严肃,声音也愈发沉稳有力:“今日温小友再次,叶谷主亦康复归来,此乃天意在我!”
“正道再兴!魔劫当平!”
他向前一步,袖中手指轻点,一道灵光自指尖绽出,在空中化为一幅巨大的北境山川舆图。
其中有几处标记猩红刺眼,被特意标注上。
“幽骸山地处冥川之畔,易守难攻,却也是魔族在北境最大的根基。若拔除此地,北境魔众将如无根之木。”他指尖点向图中一处血红标记,声音陡然激昂,“祁某不才,愿请命为首,集各宗精锐,三日后兵发幽骸山,直捣魔巢!”
席间响起错杂的小声交谈。
温禾也扭头看了一眼师父,叶不归神色淡淡,只顾着自己喝酒,见她看过来,还扬了扬酒杯,赞叹了一句:“真是好酒,勉强能跟咱们花草谷的比比。”
就算温如晦已死,但各仙宗当鹌鹑久了,只会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伸脖子讨食吃,早就忘了千年前剑指魔族的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