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声音闷闷的,反衬得车厢里静得出奇。
马车外灯笼的光从帘子缝里漏进来,明明暗暗地,在两人脸上滑过。
余黎觉得裴砚在看自己。那目光不算烫人,却沉得很,像是有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悬着。
她不急,眼睫垂着,视线落在自己衣袖的缠枝纹上——这静默本身,就是一种问。
马蹄声不紧不慢地数着时间。终于,裴砚开了口:“明日面圣……我会向陛下禀明此事……”
话到这里,又顿住了。空气里飘着某种未竟的意味。余黎抬眼看他。
灯影晃动里,他的神色有些模糊,偏那双眼睛清清楚楚的,里面翻搅着她一时看不透的东西。
她还是老样子,只轻轻“嗯”了一声,短促,淡然,好像听见的不过是件寻常公务。
这声过于平常的回应,倒让裴砚肩头绷着的劲儿松了些。
他喉间逸出一声很轻的笑,有点自嘲,又像松了口气。
“之后,我便要去荔县了。”他接着说,目光却没挪开,“余小姐往后……有何打算?”
打算?
余黎的眼神从他脸上飘开,落到虚空里。她低下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能有什么打算呢?定国公的话和自己在府里的所见所闻提醒得明明白白——这时候被接回京城,哪是什么骨肉团圆。
定国公府不过需要一枚合用的棋子,等时候到了,便摆上棋盘。
所谓“病愈归家”,不过是戏台开场的锣鼓点罢了。
一丝腻烦混着无奈涌上来,她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那份惯常的平静裂开道细缝。“往后么……”她语速慢下来,带着思量,“恐怕是闲不下来了。”
这话像根细针,在裴砚心尖上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他长在京城这潭深水里,高门里的那些弯弯绕,看得太多。
探子报回来的消息说得清楚,她的病三年前就好了。
为何偏偏是今年,及笄待嫁的今年,才接回来?
定国公想做什么,答案明晃晃的,几乎有些刺眼。
一股没来由的焦躁混着涩意堵上喉咙,有些发干。
他下意识咽了一下,再开口,声音便沾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那调子听起来,竟像小心翼翼在探什么:“那……依余小姐看,京里这些人家,哪位公子算得上良配?”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像样,倒像掺了酸味的试探。
余黎没立刻答。她偏过身,撩开车帘一角。外面夜色浓稠,街景黑沉沉地向后流去,零星的灯火像被泼熄的星子。
她的侧影在昏光里朦朦胧胧的,声音也沾了夜气的凉,还有一丝几乎听不出的烦愁:“我哪儿有空认得谁?”
顿了顿,语气里透出点接近调侃的真切,“回京这些日子,不都和你在一处么?”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甚至有点理直气壮的指认。细想想,可不就是这样。
她头回出门,就像被什么缠上了,查案、奔波、遇险……没一日消停,更别说像别家小姐那样,赶赴各种宴席,去“相看”什么才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