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內,早已不復“黄天当立”的狂潮。
粮仓早已见底,最后一粒粟米也化作了尘埃。
战马成了果腹的牺牲,树皮草根被搜刮殆尽,连鼠蚁都成了珍饈。
飢饿,这无形的恶鬼,啃噬著每一具躯壳,侵蚀著每一缕灵魂。
街道上,倒毙的尸骸无人收敛,在萧瑟秋风中膨胀、腐烂,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
引来漫天盘旋的漆黑鸦群,聒噪著不祥的輓歌。
曾经高呼“苍天已死”的信徒们,眼中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孩童的啼哭细若游丝,妇人怀抱乾瘪的婴孩,呆滯地望著那永远铅灰的天空。
即便是最悍勇的“黄天力士”,也在经年累月的飢饿与这永无止境的围困中,步履蹣跚,眼神涣散,昔日的狂热被生存的本能一点点磨灭。
张梁拖著灌了铅般的双腿,巡视著残破的城墙防线。
他的道袍槛褸不堪,浸透了乾涸发黑的血污与尘土。
城墙上,士兵们如泥塑木雕般倚著冰冷的垛口,眼神空洞地眺望著城外汉军营垒升起的裊裊炊烟—一那是生者世界的残酷倒影。
偶尔有被飢饿逼疯的士兵,试图翻下城墙去抢夺汉军丟弃的残羹冷炙,立刻便会被城外神射手精准的箭矢钉死在城墙上,成为新的、无声的警告。
“人公將军,城西————又有人————熬不住了!”亲兵的声音沙哑乾涩,带著不忍。
张梁沉默。
他的脸颊深陷如刀削,颧骨高耸,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目光扫过城下新添的“警示”。
许久,才从乾裂如枯井的唇间挤出冰冷刺骨的字句:“————传令。再有擅离、降敌、抢粮者————立斩!悬首!”
声音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被绝望浸透骨髓后淬链出的、令人心胆俱寒的冰冷。
他知道,这命令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再砸下一块巨石,只会让这座死城更加死寂,加速其沉沦。
更黑暗的流言在死寂中蔓延。
某个角落,发现了被啃噬过的白骨————非兽非畜。
绝望,这最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广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灵魂。
为黄天而战的信念,在飢饿与死亡的镰刀下,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仅存的一丝火星。
竟是城外人“只诛首恶”的劝降帛书一那裹在箭矢上的毒饵,在濒死的人心中激起最后的、卑微的涟漪。
天公將军府深处。
那间被禁制与地脉灵气重重封锁的静室。
与城外的死寂绝望形成诡异对比,此间的气息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锋锐。
静室中央的地面,並非平坦。
那里铭刻著一座覆盖全城的、繁复玄奥到极致的血色阵图。
阵图的核心,是一个深深凹陷、形如棺槨的凹槽。
此刻,凹槽之中,正静静安放著一柄其貌不扬、却散发著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的暗金色长剑。
正是“黄天之剑”!
这柄早已铸就、承载了万千信眾“黄天当立”宏愿与血肉信仰的神兵,如今便是张角最终的尸解之物。
张角盘膝坐於剑体之前,枯槁的身形仿佛与这承载著无尽信仰的暗金长剑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