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字森寒落刀,重重斩断宁轩樾纷乱如麻的心绪。
“你就好端端在我面前,说什么死不死的!”
“多年不见,你何必轻信于我。”
“我为何不信你!”
宁轩樾胸口剧烈起伏,“即便你真的……即便你不回来,我也不信你会举兵谋逆!”
一室寂静,唯有宁轩樾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谢执半阖的眼皮微微颤抖,藏在水面下的肌肉紧绷。良久,他长呼一口气,一根根松开攥紧的五指,强行让自己松弛下来。
宁轩樾双眼一错不错地黏在他身上,敏锐察觉异样,却误解了他的颤抖,烦乱道:“水都凉了,别泡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谢执方觉浑身发冷,打了个寒噤,“哗啦”从水中直起身。
谢小将军的肩背称不上宽厚,一层薄薄的肌肉随动作起伏,显出纵横交错的泛白疤痕。
塞北黄沙砥砺的风霜、江南世家浸润的风华,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诡异而和谐地并存,构成一种堪称凄厉的美感。
宁轩樾像被烫到般移开眼,张口欲唤下人,刚出声又咽了回去。
他胡乱揉了把脸,将自己的狐裘往谢执肩上一按。
“别着凉,我去取衣物。”
他欲转身离开,不料腕间一紧,被谢执扣住。
指腹下的脉搏剧烈跳动,隔着刀弓磨出的薄茧叩在谢执指尖。
他与宁轩樾仅半臂之隔,对方细皮嫩肉的脖颈不设防地暴露在他面前,搏动着和腕间同频的脆弱韵律,轻而易举就可以中断。
杀了他,自此远走高飞;还是接近他,解开心头的疑惑?
宁轩樾不知道他的想法,伸出空闲的手为他拢紧狐裘,勉强挤出一个宽慰的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别怕,会水落石出的。”
狐裘上温暖的檀香细细荡开,谢执恍了下神,神情复杂地卸了力。
平心而论,他自然不希望宁轩樾与雁门一役有关。
毕竟江南朝夕相处的两年不是假的,他也不明白一个自小抛弃京城的荣华、随兰恩寺僧人出京游逛的皇子,如今为何成了众人口中贪财好色的端王。
但人是会变的。何况他们一别九年,谁知道权力与富贵会如何扭曲人心。
他目光追着宁轩樾背影,心里蠢蠢欲动的质疑险些脱口而出,随即被记忆中呼啸而来的朔北寒风冻结在嘴边。
将士们背负着比刀枪更沉重的绝望,顽抗至最后一刻,死后却背负渎职、谋反之名。
谢执紧闭双眼,轻颤的眼皮下闪过连绵血光。
亡魂夜来入梦,我该如何面对故人的诘问?
而你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宁璟珵。”
谢执嘴唇无声翕动。
房门“笃”地合拢,他惊醒般一晃,紧了紧狐裘,仍觉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