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他以外,一桌人都愣了。
齐洺格迅速回过神来,镇定地收回目光,心里却暗暗赞同。
谢执刚从兰恩寺回京城时借住在齐家,齐洺格至今没有忘记再见面的那一眼。
面无血色,形销骨立,行走间还不利索。明明尚未入冬,手已冷得像冰,仿佛怎么捂都捂不暖。
少年时的飞扬跳脱不再,整个人沉寂下来,偏生单薄的腰背仍如薄刃般,令人生出无法摧折的错觉。
谢执回京后迅速听闻谢家蒙冤、皇上赐婚,紧接着收到“揭发”宁轩樾的密信,接二连三的噩耗楔入尚未愈合完全的骨缝,硬生生用阴谋和冤屈将这具身躯弥合。
王府大婚在即,他表面上冷静谋划替婚,但面色日益苍白如纸。
锋芒需要隐忍,那尖刃就只能卷向自身,成为再多药浴和膏药都无法调养的伤。
“咚”地一声,椅子落回原位,打断齐洺格的回忆。
她抬眼见谢执讷讷地没反驳,还服软披上挡风的外衫,不由得莞尔一笑,低头夹起一块糖藕。
甜香漫开,和谢执过去最爱的口味八九不离十。她边吃边不禁暗暗佩服端王:怪道坊间传他风流呢,这副玲珑心思随便匀出半分,都够旁人牵肠挂肚了。
唯有江淮澍不明其中深意,感慨地斟了杯酒,叹道:“谢大人,其实我有句话一直不吐不快——你乃股肱之臣,明明是可用之才,却前有良弓尽藏,后遭明珠蒙尘,如今兵部空虚,军力待整顿,朝中又缺可用之将,恐怕皇上不得不起用你。可就是这‘不得不’三个字,真是令人心寒。”
江淮澍仰头喝尽杯中酒,眉宇间仍是少时文采风流的气韵。
他重重蹾下酒杯,反手抹去唇边酒渍,喝得太急,激得眼底略微发红。
宁轩樾余光瞥见谢执倒酒,抬手扣住他酒杯,被谢执拎起手腕轻轻丢开。
谢执小声笑道:“没事,那天在扬州是因为没怎么吃东西,光喝了一肚子酒,后劲又大,这才醉了。我酒量也没这么差。”
宁轩樾想起那天趁人之危的行径,莫名一心虚,放任他倒了一杯底。
江淮澍沉浸在情绪里,没留意他们的对话,自己闷头喝了几杯,喃喃:“我在江南时,听闻扬州水军就是谢将军练出来的——啊,我是说谢大人的父亲……”
谢执笑了一下,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他这人就这样,一板一眼的,我们不论亲疏都叫他将军。”
江淮澍满肚子怨忿憋了许久,被这几杯酒彻底激发出来。
“我从前在文苑读书时,也为兼济天下、开万世太平而慷慨过,可这份气性不知不觉就消磨了,只剩一星半点独善其身的小家子气,现在想来真是惭愧。”
谢执淡笑,从宁轩樾身后抢过酒,陪他碰了下杯,“江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江淮澍再次一饮而尽,用力一摆手。
“实不相瞒,我在扬州府故纸堆中翻出旧事,方知当年将军率领守军镇压南蛮、击溃流寇多不容易。扬州农商繁盛,与南洋乃至西洋都有贸易往来,将军功不可没。结果今上一纸调令,把你们调到北疆去了……”
宁轩樾听得微微皱眉,想制止他说下去,但江淮澍酒意上涌,执意续道:
“谢家毫无怨言不说,还整顿戍北大军、练出一支鸦杀军,风头无两之时归还虎符——皇上这不就忧心忡忡了?以他之心度你,如此心甘情愿,说不定是因为虎符早就成了个摆设。
“那些年里璟珵待在京城装疯卖傻,送几封信去北疆都要费尽周折隐瞒,到头来皇上还是谁也不信,反倒是一封假战报与他的小人之心不谋而合,迫不及待就信了。”
江淮澍昨晚同担任户部尚书的父亲谈心,江父无意中说漏嘴——当年派监军赴北疆犒军,本就没有拨下补给粮草的银两。
若谢岱不依靖戎令、不肯交还虎符,皇上也给自己留了镇压“反贼”的后手。
谁料到头来和陈翦“不谋而合”,将忠臣良将、心腹大患一举剿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