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闲寂，两侧景物渐次萧疏。
宁惑忽而想起昨日昏迷之际，耳边隐约萦绕的那道凄婉曲调，便信口胡乱哼唱起来：“松烟研尽缎帕皱，恐遗痕，洇染卿袖，这痴妄，似春涧未敢奔流……是夜雨击孤舟，碎珮溅南州……”
她嗓音本如昆山玉碎，清越动人，奈何实在五音不全，将那原本哀婉悱恻的小调唱得支离破碎，曲不成调。
贺召雯走在前面，朱唇微启，但那话临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倒是前头的程谷，不由放慢了脚步，听的颇为认真。
“宁姑娘，”程谷挠了挠头，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您方才唱的词，可是《隐霖卷》？”
贺召雯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宁惑凤眸一亮，抱着手臂，挑了挑眉：“哦？你竟知道此曲？”
“何止知道！”程谷闻言，双手一拍。
他在虚空比划着节拍，似在努力回忆，口中已念念有词地清唱起来，“你眉峰，如雪崩玉峦，偏我是，隔世不渡的寒州……如何挽留，这相逢太匆匆，只剩半痕咒，在掌心锈……’
他的调与贺召雯之前唱的截然不同。
程谷说话时惯常大大咧咧，嗓音宽厚，此刻唱起这缠绵小调，声音竟意外地变得温柔缱绻，仿若情人低语在耳际，深情款款，尾音勾人心弦，竟是比那位五音不全的宁少主，要动听悦耳得多。
贺召雯似是没忍住，逸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这笑声虽轻，落在宁惑耳中却无异于嘲讽。
她脸色顿时一黑，语气不善地打断程谷：“你唱的这是什么东西？怪腔怪调。”
程谷惊诧地停下：“宁姑娘竟是不知么？”
宁惑语气更冷：“我该知晓什么？”
“这《隐霖卷》在咱们堂庭城流传可广了！”程谷解释道，带着几分与有荣焉，“传闻说是上古时期，同尘神尊赠予暄和神尊的定情之曲呢！”
“传言岂可尽信？”宁惑拧紧眉头，满脸不以为然，“谁家正经的定情曲会选这般悲戚伤怀的词，听着便不吉利。”
“哎，姑娘这就不懂了。”程谷老神在在地颔首，一副经验老到的模样，“情爱之事，最是奇妙不可捉摸。恩怨情仇是情，一见钟情也是情，刻骨铭心的情爱纠葛中往往都带着点痛的。”
一旁的贺召雯闻言，不由诧异：“听你此言，莫非是已有心仪之人？”
程谷连忙摆手，脸上竟露出一丝窘迫：“不不不，仙尊误会了，我自是没有的，不过……”他语气沉了下来，“早年与我一同乞讨的一个兄弟，年轻时少不更事，曾与一位长相漂亮温婉的富家小姐一见钟情。两人地位悬殊，恐家人不允，便约定在某个月上柳梢的夜晚，欲想私奔，远走他乡。
“不过那女子或许只是片刻心动，情意不坚，当天晚上竟毁约没有临时到，我那兄弟痴心，在大雪天里苦等了一夜，最后……竟活活冻死在了井边。”
说及此，他忍不住连连摇头扼腕，叹息不已。
贺召雯默然片刻，轻声安抚：“你这位兄弟，倒是个痴情之人，可惜了。”
“什么可惜？”宁惑语带不屑，嗤之以鼻，“依我看，纯属蠢材一个，落得如此下场，简直是活该。”
程谷与那兄弟自小一同长大，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如今听得兄弟被人如此诋毁，不由得气恼起来：“你！宁姑娘你根本不懂，你怎知他怎么就活该了？！”
“啧啧，”
宁惑嗤笑一声，凤眸中满是不屑与讥讽，“就是活该！且不说那女子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就说你那兄弟，与你一般出身，身无长物，连自身温饱尚且难以保全，拿什么去给那女子幸福？”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女子若当真跟了你兄弟，你兄弟愿意让那姑娘脱下绫罗换上破衣，同你们一道沿街乞讨，过那朝不保夕、挨冻受饿的苦日子？若当真如此，她娘家岂不沦为笑柄，受人指摘，被戳着脊梁骨骂眼瞎心瘸？”
“再者，”她言辞愈发犀利。
“你那兄弟明知身份云泥之别，毫无可能，却还不肯放弃？简直是痴心妄想！既不思努力上进，考取功名，待他日金榜题名时风风光光迎娶，反而怂恿人家女儿私奔？”
“若真要私奔，那女子势必会带上盘缠细软，焉知你这兄弟，是不是存了借此之道起牟取财物之心？那寒意彻骨的冬夜，明知苦等可能会冻毙，仍不肯离开，怕是心思早已掉进了钱眼里，将那女子视作改变命运的救命稻草，死也要握住吧？”
“若依我看来，你兄弟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自食其果，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