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起头,那张糊满了血污、尘土和泪痕的脸,不再只是单纯的恐惧,更添了一种被绝望逼到极致的疯狂!
在他涣散的视线里,不远处那象徵著部落財富和活路的牛羊圈栏,不再是冰冷的木柵,反而变成了一道通往活路的门。他仿佛看见了长生天的使者,那些在天上盘旋的雄鹰,正要指引他逃离这里!
那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催生出了一股疯魔般的力量!
“长生天啊——!”
乌力罕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整个动作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部落首领,倒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著那圈栏的方向冲了过去!
李文忠目光一寒,厉声喝道:“拿下!”
朱元璋只是淡淡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让那些正要扑出去的將士们硬生生定在原地,只用目光封锁了所有去路。
风,好像都停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
不解,惊愕……无数道目光,全都匯聚在那道稳坐马背、稳如山岳的身影上。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猜不透这莫测的天威下一步会怎么做的时候,朱元璋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侍立在一旁的禁军將领身上。
然后,
皇帝薄薄的嘴唇轻轻开合,用平静到让人骨髓发寒的语调,吐出了两个字:
“弓来。”
站在朱元璋身侧的李文忠,是离这声音最近的人。
这句话像一块千年寒冰,砸进他的心湖。这位身经百战、意志早已磨炼得像北方山岩一样坚硬的国公,身体竟不自觉地绷紧了一瞬。
他一生听过无数命令,从跟著舅父起兵到现在坐镇一方,从圣旨口諭到军机密令,他早已习惯了这位开国雄主发出的任何指令,或威严如雷霆,或冷峻如冰雪,或深沉如幽谷。
可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好像剥去了所有属於“人”的温度,只剩下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天意”本身。
李文忠的脑子里瞬间一片清明。
陛下……要亲自用箭?!
这个念头,比刚才勃尔只斤部几百號武士的溃败,更让他心神一震。
自陛下开国登基以来,天子手握乾坤,执掌生杀,是发號施令的人,是统帅,而不是动手的人!君王手里的箭,象徵著裁决与威严,若是亲自搭弓,去射一个已经跪地求饶的部落首领,哪怕他罪该万死,这也不仅仅是处决,这是將帝王自身的无上威仪,化作了最直接、最原始的暴力宣告!
这是在向整个草原,向所有北疆的势力宣告,过去那些时打时和、来回拉扯的旧规矩,在洪武皇帝这儿,已经彻底结束了!他既是定规矩的人,也是亲手执行的人!
不过,这一丝震动只在李文忠心间一闪而过。
当君王的意志已经像雷霆一样落下时,他要做的,就是成为这意志最坚固、最锋利的支撑!
李文忠目光如电,朝一旁肃立的禁军將领微微一点头。那將领会意,立刻转身,从一名亲卫手里拿过一张通体乌黑、弓身上雕著龙纹的硬弓,又从另一名亲卫背著的箭袋里,抽出一支崭新、箭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箭。
將领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將弓和箭,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到朱元璋的马前。
……
此刻,在马背上的朱元璋眼中,只剩下了三个存在:自己,手里的弓和箭,以及那个正发疯般冲向圈栏、像绝望困兽一样的乌力罕。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张沉甸甸的硬弓。弓臂入手冰凉,带著金属的质感,那微微凸起的龙纹,清晰地硌著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