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佟瑞国和安玉尘的话还在继续:“你说,儿媳妇怀的是带把儿的不?”
安玉尘回答:“才怀上,哪能看出来。”她一直搂着可心。小姑娘睡觉不老实,一会儿屁股朝上,一会儿脸朝上,一会儿两条小白腿扔到了姥姥身上,被子刚盖好就蹬到一边。
“我估摸着是带把儿的,你没发现她犯懒?进屋就奔炕上使劲儿。”惦记起未来的孙子,佟瑞国不觉得累,他兴奋得睡不着觉。
“那是累的,坐那么长时间的车,身子骨单薄,禁不起折腾。我瞧着她比原来更瘦了,估计是工作累的,小身板吃不消。倒是儿子没啥变化,还是老样子。”
“可不,我瞅程小瑜那张小脸跟刀条子似的,明天让她多吃点儿萨其马,那玩意儿热量大,让她补一补。”
“人家不一定爱吃,现在哪儿都有卖的,不比咱这土法做得好?不过,是得琢磨着给她做点好吃的,这孩子瘦脱相了,得补补。”不知不觉间,安玉尘接纳了这个她曾经反对的儿媳妇。尽管在她心里,仍旧觉得儿媳妇和儿子不适合。但适合不适合,可能真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
“卖的能和你做的比?味道差远了。都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再吃坏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佟瑞国对于市场上的玩意儿始终心存敌意。这事不能怪他,现在的食品安全确实隐患不断,真不知道吃什么是安全的、放心的、无害的。这时候,他宁愿相信自家的老办法、土办法,可能卖相不好、包装不好,可是让人放心。
佟家的萨其马是安玉尘亲手做的,里面加了桂花蜂蜜,吃起来酥松绵软。可心盯住了就不停口,安玉尘经常是给一点藏一点。可心精,总能找到藏的地方,回头问她咋发现的,她说是小猫馋了告诉她的。
第二天早上,看到整盘的萨其马摆在桌上,可心的眼睛顿时亮了,顾不上在刚刚认识的舅妈面前装什么小淑女风范,“五齿耙子”直接伸了过去,一块吃完了,舔舔手指,说:“舅舅、鲤鱼……不,小瑜舅妈,你们也吃点儿,我姥做的最好吃了,是天下第一好吃!”
全家都在一边笑,安玉尘客客气气地说:“小瑜,尝尝。”
佟瑞国拿起一块,放到程小瑜手里:“你妈亲手做的,多吃点儿,长点肉,营养得跟上。”
佟一琮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好吃,妈妈牌的,小瑜,快尝尝,我妈做这个是一绝。”
程小瑜一尝,果然好吃,桂花的淡淡香甜直接触到了舌尖上。这个婆婆太能干了,做出的味道比徐福记的还要好。她瞧向安玉尘,安玉尘盯着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笑意。程小瑜感受到了婆婆的态度真的有所改变。
从表面上看,确实改变了。
佟一琮说:“我妈对你多好!”
佟一琮说得也对,婆婆对程小瑜是真好。比如会在饭桌上夹菜给她,会在她拿着抹布时抢过去,会把她的鞋垫取出来放到火炕上烘干……这些事,都让她感动。
可婆婆还是不大和她说话,也只有当着佟一琮的面才和她说,这让她委屈得要命。婆婆这不是做给佟一琮看的吗?那她程小瑜算什么?佟一琮的附属?若是没有佟一琮,估计婆婆理都不会理自己。越是这样想,程小瑜越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堵得难受。
其实这种不得劲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一直攒着、存着呢!
从见面第一眼开始,程小瑜就觉得这个婆婆怎么看都和别人不一样,第一次来岫岩时是那个模样,现在还是那时候的模样,除了眼角有些小细纹,那张脸根本不见老。还有那身板,直直挺挺的,细细的腰,挺挺的屁股。脑袋像被一根线悬着,脖子挺得像是练过芭蕾舞,总是挺着的、直着的。要不是穿得太朴素、太老气,衣服松松垮垮的,谁能猜出她是做了姥姥的人?还有她身上那股子冷冰冰的劲儿,也不知是光对自己那样还是对别人也那样。
原本,程小瑜对自己充满信心,可到了安玉尘这儿,自信心愣是少了一多半,好像对着婆婆就矮了三分。婆婆是个农村妇女,自己是个白领丽人,有啥好自卑的?难道说婆媳注定是天生的对头,因为两人同时爱着一个男人,都觉得是对方抢走了心爱的男人?还是当年系在心里的结还没打开呢?
关于心结,程小瑜真的没打开。当年草草举行的订婚宴,是她的心病。
以前她不懂满族的婚礼规矩,后来听佟一琮讲,知道了岫岩婚礼正常情况下要举行三天。头一天称为“柜箱日”,也叫“过柜箱”。第二天才是婚礼正日,双方的迎亲车和送亲车午夜相向出发,新娘由自家哥哥同车护送。第三天,新郎新娘早起,拜完先祖,双手捧着长方形的枕头,依次拜见族中长者,俗称“认大小”。婚后第七天回娘家,俗称“回门”。婚后一个月,新娘回娘家住一个月,俗称“住对月”。婚礼过程中,还有抱宝瓶求富贵,抱栗子求早生贵子,坐福求一生不受颠簸。
这些规矩,到程小瑜身上全部简化了。
两人急匆匆地举办了订婚宴,直接去民政局领了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结婚了。
终身大事,草草了事。
这种做法除了安玉尘谁能做得出来?婆婆就佟一琮一个儿子,隆重婚礼成为传说还不是因为不喜欢自己?除了这个,她找不出别的理由,给不出自己别的答案。
为了不让佟一琮受“夹板气”,程小瑜嘴上说不在意,谁让当年自己坚持要带着佟一琮去上海呢?她和佟一琮说,再隆重的婚礼也不如两人过得和和美美。可实际上她心里在意,有时还会恨恨地想,有生之年,如果还能再披一次婚纱,一定要嫁得风风光光的,让全世界的人都羡慕嫉妒恨。
佟一琮不是程小瑜肚里的蛔虫,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见老娘和程小瑜相处愉快,他心里踏实,跟着老爹选年货,贴对联、窗花、福字、挂笺,佟家是镶黄旗,挂笺自然是黄色的。(挂笺按满族八旗所属,分别贴红、黄、蓝、白色。)
满族人都喜欢戴荷包,有皇上的时候,春节前宫廷要例行赏赐王公大臣“岁岁平安”荷包。佟家想着这事的人是佟一琪,她早就准备好了,腊月二十八就将荷包送到了佟一琮和程小瑜的手上,上面绣着并蒂莲。程小瑜很感动,她看出来这个大姑姐刀子嘴豆腐心,率真得可爱,她把这份感动传递到了可心身上。
程小瑜喜欢可心,佟一琪看在眼里,背地里劝安玉尘:“妈,你别对人冷冰冰的,咋说也是咱家的人,再说,现在人家还怀上了咱家的骨肉。”
安玉尘头也不抬:“我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好吃的好用的全可着她,这还叫对她冷啊?”
佟一琪说:“你那是做给你儿子看呢,真冷假冷您自己清楚。”
安玉尘抬头,眼睛里全是泪水,带着鼻音说:“你知道啥?我当然清楚了……算了,不说了,妈往后注意点儿。我不是不喜欢她,就是始终觉得他俩不适合,属于硬拴在一块的。”
佟一琪说:“人家两人你情我愿的,而且都结婚好几年了。您这心态也得转变了。咱家的人,咱不疼,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