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一琮望过去,车里血迹斑斑,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脑袋上全是血,后排车座和前排车座紧密地结合着,呼救的是一个穿着嫩黄色外套、梳着马尾巴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隔着车窗,小女孩儿清澈的眼神让佟一琮的内心一动。
“哥哥,救救我!”小女孩儿的眼睛盯着佟一琮。
即使没有这句话,佟一琮一样会伸出援手,小女孩儿那边的车窗玻璃已经碎了,他走过去,使劲儿拉了下车门,如他所料,根本拉不开。他向里面看了看,小女孩儿的腿好像卡住了。他问:“我试着抱你出来,能出来不?”
“能!”小女孩儿的脸上挂着眼泪,这一刻眼里却写着坚毅。
顾不上理会围观的人群,佟一琮赤手拿掉那些碎玻璃,手很快就被扎出血了。
“哥哥,你的手出血了。”小女孩儿的声音发抖。
“没事儿,准备好,我抱你出来可能会疼,挺着点儿。”
小女孩儿用力地点头,伸出双手环住佟一琮的脖子。
佟一琮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伸进车窗里,牢牢抱住小女孩儿,那个瘦小的身子一下子从车窗里钻了出来。佟一琮身后响起了掌声。
小女孩儿紧紧搂着佟一琮的脖子,放声大哭,显然吓得不轻。佟一琮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不怕不怕,出来了,没事儿。”
“哥哥,我的腿疼。你带我去医院,可以吗?”
佟一琮这时才注意到,小女孩儿说着一口南方口音普通话。
救护车、警车这时也赶到了现场,佟一琮和小女孩儿同时被推进了一辆救护车。医院里的检查结果表明,佟一琮除了后来手被玻璃扎伤,没有其他伤处。小女孩儿的伤重,亲属赶到之前,小女孩儿始终拉着佟一琮的手。
佟一琮也知道了她是福建人,是到上海阿姨家玩,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事。小女孩儿的亲属来了,佟一琮和她挥手告别,小女孩儿突然说:“哥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佟一琮一笑:“客气啥!是你的勇敢救了你自己。”
“你脖子上系的石头真漂亮。”
“我也觉得它漂亮。不过这不是石头,是玉,是岫玉,我的护身玉。小妹妹,谢谢你的夸奖。加油,快点儿好起来。再见。”佟一琮弯腰摸了摸她的肩,转身离开。
“哥哥,我叫花雪痕,花朵的花,雪花的雪,痕迹的痕!我记住你脖子上的岫玉了!”小女孩儿在佟一琮身后喊,“你叫什么名字?”
“佟一琮。单人冬的佟,一二三的一,王、宗加一起的琮。”佟一琮走路速度飞快,也不知道小女孩儿是不是能听清楚他的声音。他虽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着火。程小瑜还在九院等着他,天知道为什么要选那么远的医院。
九院的妇科医生们可是听清楚了佟一琮的喊声,大声呵斥道:“喊什么喊!程小瑜早让人接走了。”
“让人接走了?谁接的?”佟一琮一头雾水,难道是同事?
“一个男的,挺瘦的。”佟一琮的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响,一点儿也不比出车祸受到的撞击轻。
佟一琮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进了门,佟一琮看到程小瑜已经躺在了**,桌子上堆放着几大袋营养品。程小瑜脸色煞白,没有一点儿血色,见到佟一琮,她坐了起来:“一直等你你也不来,我有些晕,就给一个女同事打电话,让她把我送回来了。她真客气,买了一堆的补品。”她特意加重地说出了“女同事”这三个字。
佟一琮紧抿着嘴唇,坐到床边,轻轻抚摩程小瑜的脸,轻声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程小瑜的眼泪冲出了眼眶:“虫虫,你别生我气,行吗?”
佟一琮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是我不好,给不了你和孩子富足的生活,是我没本事。”
“虫虫,原谅我,行吗?如果再怀上,我一定生下来。我们还年轻,我们共同努力,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个晚上,佟一琮和程小瑜紧紧相拥,他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比初恋时说的话还要多,回忆过去,憧憬未来。和往常一样,程小瑜先睡着了,她甚至没有留意到佟一琮手上的伤,更没有看到佟一琮心里的伤。
佟一琮心里清楚,原谅一个人容易,但要重新建立信任太难。他终于沉沉睡去了,梦境里出现了一个全身散发着凝脂般光泽的小天使,只是天使的翅膀受了伤,哀伤地看着佟一琮,欲语还休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醒来,佟一琮在镜子里发现脖子上的河磨玉平安扣上出现了一道从没有过的裂纹,一道不用强光手电筒照射就能看得出来的裂纹。佟一琮一下子想起了老娘安玉尘在除夕之夜说过的话。
冷汗从佟一琮的头上溢出。
河磨玉平安扣有了裂纹,尽管已经不完美了,却依然和平常一样挂在佟一琮的脖子上。完美不完美这件事,从来不是由眼睛决定的。对于人也好,事也罢,如果自己的心觉得完美,那便是完美,比如那枚平安扣在他心里的位置和完美度。
河磨玉平安扣不离身,不仅因为老娘安玉尘的叮嘱,也是因为习惯。
孔圣人说过,玉有德,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佟一琮不敢说自己是君子,但他确实做到了玉不离身。一周岁起,这枚平安扣就跟着他,除了换挂绳,洗澡时都没摘下过。
多年过去,在他心里,这枚平安扣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有了裂缝还挂在脖子上,为的是一种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