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介绍道:“兰瑞儿,在校大学生。纯种中国人,母亲是维吾尔族的。”
兰瑞儿一张口,地道的鞍山话:“佟大哥,您好。”
在上海停留的时间只有一天,穆小让从始至终不理穆明,也不理兰瑞儿,瞥向他俩的眼神恶狠狠的,夹针带芒,像要把人扎出血。她的眼睛只围着佟一琮转,她的人也只围着佟一琮转。
佟一琮猜得出,穆小让是后来加入组织的,穆明肯定故意放出口风,说他会一起去新疆,穆小让才会申请跟来。穆小让的心思穆明清楚,他也乐得把妹妹交给佟一琮,他劝过佟一琮:“虽说小让年纪比你小得多,又刁蛮又任性,不过,她那脾气啥时候用到你身上过?在你面前,她都变成小绵羊了,她是真喜欢你。只要你真心对她好,老爹老妈那头有问题,我去做思想工作,我这个当舅哥的都不介意你有过婚史,你还拿个什么架子?非得让小让要死要活你才甘心?”
佟一琮说穆明不懂。
佟一琮知道小让对他好,小让越是对他好,他越觉得对不住小让,越是希望小让嫁给一个各方面条件比他优渥的男人,真心呵护她、宠爱她、照顾她的男人,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穆小让知道吕秀为什么支持她跟去新疆,嫂子是把她当成了眼线,当成了心腹。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对哥哥恨得咬牙切齿,但她清楚,哥哥和兰瑞儿的事儿,她得装不知道,还得瞒着吕秀。嫂子再亲也没有哥亲,想到这一点,她心里难过,觉得对不住嫂子的信任,为自己不能立场坚定地批判哥哥而自责。她坚定地认为穆明做得过分,不只是过分,简直是让人厌恶,如果他不是她亲哥,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兰瑞儿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但再好看也不是她嫂子,她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让她跟着,她觉得别扭,心里不舒服、不安宁。这样做是不对的,不道德的,是要受到批评的。不,是应该受罚的。
她也生佟一琮的气,为啥知道她哥带着别的女人,还跟着凑热闹,就不能骂骂她哥?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像花蝴蝶似的围在身边,都想像过去的皇帝一样过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日子?那女人的感受呢,他们男人想过吗?
她的小心思瞒不过佟一琮,他说:“我在上海能知道什么?知道了,说了骂了,起作用了吗?再说的话都快做不成兄弟了!难道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打上一架,弄得全身是伤?”
穆小让拐个弯儿想想,觉得佟一琮说得有道理,他和她哥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吵架她遇上过,吵得很凶,面红耳赤、乌烟瘴气的,他骂她哥没底线,烂人一个。可她哥在这件事儿上听过谁的?
吕秀那么厉害,公公婆婆小姑子全被她拉到了一个阵营,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挡住,她哥的功夫全做在表面了,人前处处听着顺着吕秀,背地里女人换得比换衣服都快。后来吕秀明着闹,暗地里认了,倒是找到了发泄的方式,化愤怒为食欲,把细细的水蛇腰硬是吃成了水桶腰。
想到这儿,穆小让也生吕秀的气,她哥做菜是好吃,家里有全羊馆,有吃不完的美味。可是,嫂子也不能不管不顾地使劲儿吃呀,结婚嫁人了就不注意身材了?这怎么能行呢!女人啥时候都要注意形象,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样子,凭什么让别人喜欢?谁不爱看漂亮女人,如果让她选择看吕秀还是兰瑞儿,抛开嫂子那层,她也喜欢看兰瑞儿,唯一的原因就是养眼。她觉得,女人就应该爱美,美美地过一辈子,一直美到老,就算成了老太婆,也要做个美美的老太婆。
她神游的内容,佟一琮没猜到,见她走神儿,他逗她:“看不惯干吗还跟着?”
穆小让那双圆眼睛瞪着佟一琮,佟一琮明白她眼睛里藏着的意思,不再说话了。
穆明把兰瑞儿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让她去买水,一会儿让她去催菜……穆明洗澡换下的**和臭袜子也一起甩给了兰瑞儿。兰瑞儿也不说什么,笑呵呵地买水,笑呵呵地跟饭店服务员催菜,笑呵呵地钻进洗手间,用娇嫩的小手洗**、臭袜子,没有一点儿脾气,柔得像水。
佟一琮看得不得劲儿,为这事儿他没少说穆明,说多少也和扔进棉花堆里一样,不疼不痒的,连点儿反弹都没有。可他知道,这人呀,不要总以为自己比别人高明,不要总跟人玩心眼儿,山外有山,你再有心眼儿,也不见得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何况,再厉害的人也是一物降一物,齐天大圣厉害不?遇到如来佛祖一样被压在五行山下。吕秀降住了穆明,可那是表面上的降,没降到心里去。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穆明还没遇到那个降得住他的人,如果遇到了,那颗花心也就收了。他觉得眼前的兰瑞儿和以前穆明偷腥的女人不一样,不是因为她是大学生,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外国人,是她那个性子,咋能那么柔和,柔和里头又藏着股韧劲儿。兰瑞儿的这股子韧劲儿佟一琮看出来了。他觉得,若真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至柔的她搞不好还真能降得住穆明。
他跟穆明说:“你老是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这毛病啥时候能改呢?既然带人家出来了,就善待人家,别跟使唤丫头似的。另外,你那些小动作注意点儿,你不能把我和小让当成透明人,我俩还喘气儿呢,你当我俩啥也听不到,啥也看不到?再说了,你也得注意,别污染了社会主义公共场所的文明环境。”
穆明哈哈乐:“不当丫头使唤当什么?我出钱,她出劳动和……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一根筋,做戏也当真?我是给自己找乐呢!你呀,得向我学习,得会给自己找乐子。”
佟一琮说:“谁做戏,谁认真,你比我清楚。不过,她好像和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样。”
穆明说:“是不太一样,招风,电影明星也比不过她的小模样。”
佟一琮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在玩火,早晚会引火烧身,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既然当初你选择了人家吕秀,就应该做好人家的老公,承担自己的责任。”
穆明并没有听进去,却突然就收起了笑,一本正经起来:“我明白你啥意思。其实她命挺苦的,我决定去新疆一多半是为了陪她。她生下来就让人抱到鞍山做养女,去年养父养母去世,让她去找亲妈,给她留了个乌鲁木齐的老地址,还有她亲妈的名字和照片,名字挺长的,好像叫什么买尔瓦依提汗,翻译成汉语就是珍珠的意思。”
佟一琮眯着眼睛看穆明,那意思是你小子也有恻隐之心?真要怜香惜玉,你还那样对人家?
穆明精着呢,懂他的意思,说:“你别学着安姨眯眼睛,我又没惹你,你来啥气?我这人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为难,你说一个人在世上活着,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啥样,是不是挺可怜的?”
佟一琮说:“你这是乘人之危,想帮就帮,为啥还要……你把吕秀当成啥了?对得起人家吗?良心疼不疼?我再送你一句话,做人要善良。”
任凭他怎么损,穆明就是不生气。那些话,仿佛全都进了空气里。
去新疆的火车上,佟一琮更看出兰瑞儿的不一样。不一样是从她手里捧的英文书(ATaleofTwoCities)里看出来的。佟一琮英文一般,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翻译成中文是《双城记》。能读原版英文书,这英语水平可不低。
兰瑞儿也意识到佟一琮在注意她,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她也曾坦言,她之所以陪着穆明,其实是在赚留学的费用。“我的理想是去英国留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的男朋友也在英国,我很爱他。”
佟一琮的笑容里藏着不解,他没法理解兰瑞儿的做法,心说你爱着你男朋友,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是什么逻辑,根本就是讲不通的狗屁道理。真爱得坚贞不渝,得排他,要不敢称真爱?
兰瑞儿说:“他在英国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人都有情欲,或者说人天性如此,生理需要,心理也需要……可我知道,他不会付出感情。而我挣钱的能力太有限了,只有像现在这样,我才能最快地挣到钱,到英国和他团聚。我只想要一个结果,过程怎么样对我来说不重要。”
佟一琮问:“对他呢?”他指的当然是她的男友。
兰瑞儿答非所问:“佟大哥读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吗?那个女人虽然身体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但她的心里装着的只有那位作家一个人。”
佟一琮笑了笑,他当然知道那本小说,他只是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观念落后。书上说,相差三岁就是一道代沟。兰瑞儿比穆小让年纪还小,跟自己差了几道沟?想着想着,他就走神儿了。
兰瑞儿又说起了穆明:“穆哥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主动说带我去新疆寻找母亲,我很感动。他心善,善良比外表和财富更重要。其实我对这事儿已经不抱希望了,能生就能养,她要是想要我,当初生下我来就不会把我送人。在我心里,养母才是我的亲妈,只可惜她老人家也走了。”
兰瑞儿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穆明和穆小让回来了。兰瑞儿说:“穆哥,我去给你接点儿热水。”说话的工夫,身子已经走向了两节车厢中间的热水箱。
穆明望着那个细细长长的背影,咧着嘴直乐:“看我**有方吧!”
佟一琮和穆小让同时把后脑勺扔给穆明,眼睛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