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焦虑、关键分窒息、职业抑郁、技能突然丧失、创伤应激乃至自毁倾向,网球选手出现精神疾病的概率,甚至可以用“家常便饭”四个字来形容。
过去的藤丸立香以为自己会是这么多职业选手朋友们中的例外。
胜利与失败是过程一致而结果不一的,结果更重要的唯结果论是孩子气的,过程更重要的成长论是身边的大人前辈们都如此教导的,于是成长在这样环境中的藤丸立香从来不为失败而过分焦虑。这一球输了,那就下一球赢回来。
永远积极向上、永远无坚不摧、永远不为败北痛苦、永远不为胜利过骄……藤丸立香在过去一直一直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并且颇具自信心地认为自己一直到退役都能够保持这样的心态:没什么大不了的。
握拍的姿态、发球的节奏、跑动的效率、战术的选择都能够体现一位选手在比赛中的状态是好还是坏。头顶的阳光过分刺目,脚下草地却因今早的小雨显得过于湿滑,连续数次摔倒的藤丸立香“忍无可忍”,终于抬手向场边的裁判示意鞋底滑破而将新的草地鞋换上。
顶着上一年温网冠军的名头,卫冕冠军与单赛季全满贯已达成四分之二的压力并没有压倒肩膀宽阔的魁梧女子,立香呼吸着八分之一决赛的赛场空气,边绑鞋带边思考今日状态不佳的原因。
是因为前天和萨沙在十六强的比赛中耗太久了吗?毕竟在草地赛场上也能打成磨教大对决委实罕见。
是因为上一次比赛的赛程被安排太晚,所以恢复时间不足的体能下降吗?原来自己的体力值真的有上限吗?
还是因为昨日框框画新灵感导致休息不够的状态下滑呢?所以赛中不碰画笔才是正确选项!
……
一呼一吸,汗水打湿了脸颊,橘红色的头发被整整齐齐绑好在脑后,帽子挡去阳光也遮走他人观察自己的目光,藤丸立香用毛巾认认真真擦拭手心的汗水,不带感情为今日状态下滑下定论:昨夜不知为何没睡着。
失眠。一个对于藤丸立香而言有些遥远的症状,高强度的训练给予美好的睡眠质量,睡眠充足是保持状态良好与精力充沛的重要前提,一位拥有上进心的冠军决不能够允许自己出现睡眠不足的赛前。
阳光过分耀眼,刺得藤丸立香发球时难免定位不佳……这是一发失误的借口。
草地的滑溜溜程度堪比刚刚停雨,滑得藤丸立香上网时难免速度不够……这是跑动失误的借口。
……
很多个一点点的失误汇聚成第一盘的被拿下,0:1的落后一盘按常理而言应该会让自己心生跃跃欲试,然后带来下一局的一扫困顿、奋力赶超,这是依据经验与案例而言的“过去”。
汗水还在流,头上的、脸颊处的、脖颈位置的、手心里面的以及脚下的——中场休息结束后的第一球,藤丸立香仍然没有拿到优势。喘着过去从不会在第二盘开局就开始喘的气,浮于心口的闷感压得比分落后的选手有些喘不上气。
对自己状态不佳的困惑,对身体掌控不自如的陌生感,对心态上隐隐约约焦虑、迟疑乃至恐惧的迷茫——藤丸立香再次发球失误。
摸了摸手腕处的腕带,伤病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是可以忍耐的痛苦,立于赛场之上的立香第一次迷惘于导致落后的莫名其妙的自我性失误:这就是比赛焦虑吗?这是关键分窒息的表现吗?又或者是技能突然丧失呢?
“我不知道。”
是的,藤丸立香也不知道。
尽管本赛季的温网止步八强,虽然上一赛季拿到温网冠军而本赛季会被扣的巨分早已在今年法网中弥补回来,可选手本人的状态不佳却是所有观众都有目共睹的。急匆匆地完成赛后采访、理疗、商务行程,终于能够平静坐下的立香在与自己的心理师的对话中只能回以“我不知道”的答案。
状态起伏期,所以后续两站赛程选择退出以休息;加强训练强度的情况下仍然多次失眠,所以通过褪黑素等WTA合规药物以帮助休息;积压过多的情绪压力,所以将注意力转移至非网球、非画同人的散心项目来“充电”,可藤丸立香仍然状态不佳。
在WTA500的华盛顿站中,一号种子一轮游的重磅消息为上一年的美网冠军能否达成三连冠成就的问题添上重重迷雾,世界第一的女单选手就是以这样低迷的状态降落纽约的。
助眠药物的登场也是在这种时候,从不喜使用药物帮助睡眠的藤丸立香近乎恐惧地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睡不着。
在只有自己的房间里,在没有任何电器在工作的隔音功能强大的房间里,四下安静得能将自己心脏的跃动拍数记得一清二楚。窗外既没有持续的喧嚣,也不存在突发的吵闹,一片寂静中唯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还在惊起满地落叶。
藤丸立香与床头柜上的药瓶对视着,良好的视力允许她在夜间将褪黑素的成分看得清清楚楚。可惜药物所能起的作用似乎不大,她是这样做出评价的。
将头转到没有床头柜的方向,被子与枕头摩擦着皮肤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用被子捂耳来挡根本没有杂音的外界。转来转去也睡不着的网球选手在打算迁怒外界前先为自己的幼稚与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藤丸立香坐起身来,她与被窗帘掩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对视。
天未破晓意味着能挣扎睡去的时间尚且充足,不敢去看当下的时间究竟几点几分几秒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看完就不用睡了,于是拎起被子压住脸的藤丸立香猛地又倒了下去。她叹了今天的第二口气。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哪怕一整天满行程的训练,哪怕一整日都在外奔波的商务工作,哪怕……为什么自己会睡不着呢?为什么连睡不着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思考什么呢?
“求助”团队中的心理师,“求助”关系密切的教练,仰头望去的立香仍然在不断进行的心理康复中陷入困惑:为什么呢?
“你在焦虑什么?”
捧着特意从国内捎带来的宫家饭团,才结束隔壁排球馆里的比赛的来人在鸟语满天飞的世界里用藤丸立香熟悉到陌生的关西腔颇具耐心地问道:“不吃那我吃了。”
“不要——”拖着长长的尾音,伸手从狐口夺食的立香对来客上下打量,“侑,没有通行证你是怎么进来的?”
单手叉腰的普通排球队服但潮男人士向身后已经走远的排球赛事赞助方比了比手:“热心人士~”
面对熟悉的人可以以撇嘴的姿态小声发脾气,嘟嘟囔囔说着“治怎么不来看比赛”的莫名其妙怨气话,边违背赛前两小时不能过度摄入碳水的规则开始啃几口饭团,边跟随赛场上突然下起的雨一起噼里啪啦倒水进嘴,藤丸立香注视眼前正在虚虚挥拍的黄毛狐狸,毫不客气地挑刺对方技术动作上的问题。
“比起担心不打网球的我握拍有没有问题,你应该先担心自己吧?”光速掌握正确姿势的家伙潇洒转拍,宫侑单手叉腰自然而然地用手大力摩擦藤丸立香的头发,“毕竟治还指望你拿到冠军的赛后采访里提一句关西冰库宫饭团呢~”
“什么时候付我赞助费?”
“不是已经吃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