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问诸如未来还滑不滑之类的废话,对于藤丸立香而言答案必然只有一个,盯着天花板发呆的病人终于开了口,有些沙哑,她问:“今天是几月几号来着?”
“虽然还有一个月少一点才是世锦赛的举办时间,我也并不建议你一能够上冰就归赛。但在冰协最后询问之前,我会保留你‘能够回归’的说法。”
停顿片刻,她答:“谢谢。”
躺在病床上很无聊,学到厌倦又无心网络世界的藤丸立香注视窗外蹦跶的小鸟,满带羡慕地和床边削苹果的母亲说着嫉妒小鸟之类的话。
待着病房里有点无聊,单手提哑铃做上肢锻炼的立香看着打开病房门走进来的佐藤爱音,诧异地问:“怎么感觉前辈的肱二头肌退化了?”
捧着探望花束的前辈额头冒红色十字,强忍道:“你的嘴怎么没受伤?”
住在医院里非常无聊,已经能够撑着拐杖独自下楼兜圈的立香,早就把医院能够散步的地方走个遍,只能在母亲“不同意”的眼神下悻悻然地表达医院要扩建绿化的建议。
梦寐以求的复健时刻终于到来,所能获得的除却内心升腾的温度外,唯有疼痛——藤丸立香的好朋友,无论前世今生都要与她做伴的疼痛。
站起来,很痛;迈开步子准备走起来,很痛;缓慢地前进,很痛;上下楼梯的模拟姿态,很痛;保持单足在上、单足在下的稳定,很痛……
漫长不见尽头的时间,终于触及出院回归训练的可能性,踏上冰面时一个啪唧就是坐倒在地,立香顿在原地,捂着眼睛没让冰面折射的光刺穿自己的泪水。
1T、1S、1Lo、1F、1Lz,一周跳的尝试是复健的回忆之时,在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练习着规定图形,遵循医嘱一天上冰不得超过3小时,穿好外套坐在冰场外休息时常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立香总是在发呆。
若是问她想些什么,却又只能得到“在想下赛季滑的曲子”的答案。
1a,2T、2S、2Lo、2F、2Lz,一周半与二周跳的缓慢恢复是回到赛场的重要判断依据,已经开始恢复连1t、1lo连跳技能的立香在冰场里将百老汇的《Camelot》循环播放到众人都已会唱之时做出最终决定:明年不滑,奥运赛季滑。
“想太长远了,不如先来思考半个月后的世锦赛自己还能不能上场吧。”飘飘然只是路过的佐藤前辈如此说道。
2a、3T、3S、3Lo、3F、3Lz的依次被重新点亮是个重要的转折点,尽管勾手三周与菲利普三周的稳定程度仍然令旁观者不自觉地目移,但老三样(指3T、3S、3Lo)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使没有高级33与3a四周,也能凭借基础配置至少进入世锦赛的自由滑,以确保明年世锦赛的三名额。
可藤丸立香仍然有些犹豫,很快就是奥运了,今年的排名决定明年世锦赛的名额,而明年世锦赛的名次又决定奥运的每国名额,责任感驱使“大局为重”,属于运动员对比赛的渴望又使得自己不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参赛名额。
很想赢,非常、非常想要获得一次完美的胜利。正如自己在受伤前竭尽全力只为练出4lo以获得四个四周的配置,好不落后于斯蒂芬妮四四双3a的恐怖T分。没人能想象得到,五年前的女单成年组还是个有高级33便能轻松上台子的赛场,神一般的GOAT轻飘飘地撒下鱼饵便引来纷争不断、愈发激烈的今天,天才们的同时存在又进一步加剧了激烈的程度。
因此,渴望胜利,从BV到GOE,从T到P,不甘落后所以节目编排尽善尽美,不愿意落后所以跳跃配置你追我赶地进行疯狂升级……是自己时运不济,还是因为真的天赋红利使用到了尽头呢?
藤丸立香一贯不回答自己这些问题,行动从来保持向前走就好的姿态,不顾一切的想要怎么做就要怎么做,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RepresentingJapan!FujimaruRitsuka!”
未捡回3a,因此是普普通通的2a、3f、3s3t的求稳套——短节目排名第十七,顺利晋级自由滑。
未捡回四周,高级33同样不稳定,在短节目已然求稳的前提下选择自由滑先冒一个险——开头的3lz3t成功了!
于是在第二个跳跃再次选择了冒险与尝试,体能恢复得一般的立香已然有些呼吸过度不适——3f2t2lo完成!
心情雀跃,难掩欢喜,四季之夏也将到来,飞入勾手三周之时空成2lz,立香双足滑出保持表演的姿态。减缓衔接的过分塞入,虽较修改前空荡不少,节目编排却仍错落有致颇具观赏性。后外接环转三跳接旋转,滑出直奔3f的位置,借助高滑速确保进入速度,随后借软膝盖撑住勉强完成落冰滑出。
2a3lo的刃跳双连虽对身体协调能力提出重大挑战,随即华丽地蹦成2a2lo,曾经的刃跳小能手也只能以“还没恢复”的说法安抚自己——毕竟现在2a3lo的成功率已经和曾经3a3T3lo这样的超级连跳相差无几了。接续步后接最后一个跳跃3s,人虽扶冰但是仍算好好完成。旋转再步法紧抓冬之乐曲不放,剧烈运动后的脸颊之红胜过赛前上妆,不过两个月的隔世之感,她已从需戴呼吸机的病床上,重新站回赛场完成两套节目。
强大的天赋与永不止步的意志力。
汗水打湿了眼眸,她抱住身旁的教练,不对自己尚不如青年组时的总分做评价:“两个人,我现在的排名加佐藤前辈最差也有前十二,那应该也能保证两个名额吧……”
抚摸学生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樱井教练语带恍惚:“好好恢复吧,明年还有机会呢。”
解说的夸赞,观众的掌声,冰迷的谅解,无论怎么看都是峰回路转前最黑的黎明时刻,命运却仍然紧追不放,哪怕藤丸立香与花滑都绝非《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任何一位主角。
第三个找上门来的挫折叫伤病,也或许可以算作第二个敲门的客人留下的礼物吧?
疼痛是一种感知。
你知道疼痛存在却没有立刻开始痛的时候是一种痛觉,你意识到这痛虽痛却是可以凭借止痛药压制时也是一种痛觉,当你发觉这疼痛无可压制且没完没了可能伴随自己一辈子时也是一种痛觉。
在数日前的冰演时听大前辈们调侃或许大部分花滑选手退役之时都得把膝盖换成金属做的,可年纪轻轻总不记事,在并未到退役的年纪便已得知此结果时,藤丸立香险些遗忘自己还未成年的事实,脑中只飘过“我下个赛季自由滑的节目还没完成编排”。努力地略过自己身体的痛觉难耐,她仰头看自家教练,看对方神色严肃地拨通自己家长的电话,然后回答自己的疑问:“那是你的父母,这是你的一辈子。”
“可是,我总不能不滑冰了吧?”她拥有这样真心实意的困惑。
“是的,”樱井教练说,“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冰场上的意外要在病床上呆一辈子,那就是我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