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帮内尔找到了房子。莉莉说,当时的房地产市场出现了一片白热化狂潮,成交速度快得让人晕眩,所以买到房子很不容易。如果乌娜在买方市场时就有购房需求,情况就会好很多,但生活就是生活。不仅如此,乌娜还有一堆要求:房子不能位于贫困地区,她很害怕成为穷人;不能太暗;不能有太多楼梯;附近要有有轨电车车站;要有一个步行可达的商店;要有花园。
一开始是莉莉开车带着乌娜到处看房,两个儿子中总有一个陪着她们一起;但莉莉回来后跟内尔说,根本没有用。“她想要一座城堡,”她说,“儿子们告诉她那种房子太大了。他们很受罪,那些孩子,他们希望他们的母亲能够快乐,他们都是好儿子。但是她想要大房子,得比你们的房子更大。”
“那样的房子我买不起。”内尔说。
莉莉耸了耸肩:“我跟她说了。但她不信。”
之后变成了内尔和莉莉坐在莉莉开的白色小汽车里一起去看房子。莉莉开车时习惯向前俯身,好像在滑雪一样。她们经过几条比较狭窄的车道时遇到了困难:莉莉撞倒了一株玉簪花。内尔怀疑她视力有问题。不过她们还是找到了多少能符合要求的房子:一栋两层楼的半独立屋,带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和一个露台,还有一个装了玻璃落地窗的早餐角,楼上有三个小房间。
卖家是两个年轻男人,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着有意买房的人走上他们门前的台阶。他们在主窗前摆了一些盆栽,一株天竺葵,几株枯萎的秋海棠,但这是他们唯一的表示。他们甚至没有吸尘。在这种市场情况下,又何必费事呢?
“呸,”莉莉在地窖里说,“这堆垃圾要清走。至少还算干燥。个子太高的人可能会困难点,但有谁个子高吗?用来当洗衣房,还不算太糟。她可以打掉楼上的一堵墙,装上天窗,一个人住足够宽敞,可以弄得很迷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内尔和莉莉马上冲向房地产中介办公室,及时提出了报价。莉莉说,再过半天,这房子就没了。乌娜会支付租金:孩子们说她希望这样约定。她不想让内尔接济她。租金其实还不够支付全部开销,但乌娜不知道。
内尔和乌娜已经不再说话,她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都是孩子们在中间传话。
孩子们夹在中间很难做,内尔知道。她为他们感到难过。她甚至为乌娜感到难过,虽然这样想需要费些力气。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不是个大方的人。她那些比较古怪的朋友——喜欢看水晶球的那些人——会告诉她,乌娜是她为前世做过的坏事得到的报应。他们说过,善待乌娜是她被赋予的任务。内尔认为这只是一家之言。换个角度想,她就是个受气包。
内尔没有告诉蒂格就完成了交易。她告诉他的时候,他说了两句话:你疯了。谢谢你。
“你是个好人。”莉莉说。她送来了两大碗硬饼干,还有两张写在印花信笺上的纸条:一张给内尔,一张给乌娜。
* * *
一切都暂时平静了下来。内尔感觉自己很贤惠,乌娜感觉安全多了,也就不再抱怨内尔和蒂格有多可怕,蒂格感觉没那么担心了,孩子们感觉松了口气。内尔告诉她的朋友们她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她们的难以置信让她感到愉快:在乌娜说了内尔那么多坏话之后——这些朋友也都知道内尔知道这些坏话都是什么,因为她们自己就是传话的人——内尔给乌娜买了一套房子?她以为她是什么圣人吗?
房子还需要一些修整工作:就像莉莉指出的那样,房子总是需要修修补补的。前廊要弄,空调要弄,粉刷也要弄——这些都是孩子们帮忙完成的。但还有屋顶,修整屋顶就不可能不花钱了。不过乌娜的品位很优秀,她一直都有这样的品位,这是她至今仍然拥有的一种能力。她把家具都安置好之后,你就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了。“她让这房子像新的一样。”莉莉向内尔报告说。因为,像所有人一样,乌娜也很喜欢莉莉,也请她去喝过茶。
但这种平静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乌娜的健康起初有所改善,如今却再次恶化。她的双腿会发抖,她上下楼梯有困难;她觉得她不太能够走到街角的商店了。她在露台上放置的大花坛里种了太多花花草草,她浇不完水。在夜晚她听到了一些声音——不过莉莉说很可能只是浣熊的声音,它们会发出你从来没听过的声音——把她吓着了。孩子们安装了一套警报系统,但有一次它因为误报响了起来,让乌娜更害怕了,所以他们又把它拆了。
孩子们说,也许这些恐惧都是因为药物作用。她正在吃一种新药——或者两种,或者三种。她不想吃这些药,她认为这些药让她更糟了。除此以外,她还确信她最终的结局是流落街头——她会花光她的积蓄,她会耗尽钱财,而内尔——实际上是她的房东——会把她赶出去。
“我永远不会那样做。”内尔说。但乌娜认为她会。
乌娜表达恐惧的言外之意是希望内尔能减少或免收她的租金。她的一个儿子对此有过暗示。但是从财务上来看内尔已经仁至义尽了。而且她觉得自己被逼得太紧了。我已经到极限了,她想,再多压迫我一次,我就会崩掉。
孩子们想让乌娜搬进公寓里——找一套她负担得起的带电梯的公寓。乌娜拿不定主意。一方面,她不能爬楼梯;而另一方面,电梯空间又很狭窄,像隧道一样。孩子们说,她正在努力让自己进入正常状态。她抱怨自己失眠。不过,动用了好几个房地产经纪人,并尝试了许多最终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那是一套一居室公寓,很小但是能住;那里会更安全,对乌娜来说不会太难应付。乌娜很不情愿地同意了。她不想搬家,但她也不想留在现在的住处。
内尔把莉莉叫来卖房子。
“带着家具总会好卖些,”她说,“让人看到各种可能。而且这些家具很有魅力。”她想办一次开放参观日[2],乌娜最终同意了。她的一个儿子会去帮忙;另一个会带她出去玩一天,这样她就不用应付一拨拨过来看房的人。莉莉会接待他们。
至于内尔和蒂格,他们到欧洲去了——去了威尼斯。他们从来没去过那里,但一直想去。有了因为卖房即将富余出来的资金——卖乌娜的房子,现在大家都这么说了——这次旅行他们就能够负担。
也该来一次这样的旅行了,内尔想。他们两个人需要从围绕着乌娜缓慢旋转的灰色旋涡中抽出身来。
莉莉熟练地把她的白色轿车开进车道,停好,挪动身体下了车。她一步一阶地爬上门口的台阶:她的脚越来越疼了。她按了门铃。乌娜应该在家里等着给她开门,好让她进去把房子里的所有地方都检查一遍,为开放参观日做好准备,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当莉莉站在前廊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孩子们也开着车来了。他们也按了门铃。然后一个儿子——年长的那个——翻过围栏,踩着绿植的花盆跳进院子,透过落地玻璃窗往早餐区张望。乌娜躺在地上。
那个儿子踢碎了玻璃,还割破了腿上的静脉。乌娜死了。后来医生说她已经死了几个小时。她中风了。厨房的餐桌上还放着一杯茶。大儿子抱着滴血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打开门,让其他人进来。他们叫来了救护车,大儿子躺在地板上,把受伤的腿抬到空中,小儿子试图用茶巾为他止血。莉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她一遍又一遍地说。
内尔后来听说这一切的时候,第一次捕捉到了莉莉非常不对劲的迹象。因为这肯定不是莉莉见过的最可怕的事情。远远不是。
开放参观日当然取消了。地上有一大摊血,你不可能把房子卖掉。但之后——几周之后,家具都被搬走之后——莉莉又试了试。但她心不在焉,内尔明白。她没有了曾经的热情,也没有了好事多磨的信念。不仅如此,她还对这座房子产生了恐惧。
“这房子里很暗,”她告诉内尔,“没有人愿意住在这么暗的地方。”她建议修剪一下灌木。
内尔和蒂格去看了一下房子。房子并不暗,相反,还有点太亮了;在夏天,太亮就意味着太热。不过他们还是砍掉了一些树枝。
“地窖——里面全是水。”莉莉在电话里说。她很生气。蒂格马上开车过去了。“地窖里干得一塌糊涂。”他告诉内尔。
内尔请莉莉过来喝茶。水仙花正在盛开。莉莉透过窗户望向它们。“你管那些花叫什么?”
“莉莉,”内尔说,“你不一定非要卖掉那房子。可以让别人卖。”
“我想自己卖,为了你,”莉莉说,“这是你的事。”
“你觉得房子很暗。”内尔说。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事情,”莉莉说,“可怕。那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