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其中一封,执在手中,轻轻抚触,小心的,珍视的,却没有展开来阅读。
一周一封,统共四十六封,每一封的内容之于他,都仿佛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每字每句,都那么清晰鲜明。
海吟哥哥,我妈妈长得好漂亮,真想让你看到。
海吟哥哥,德国人都好严肃,教我德文的先生更是不苟言笑,看了也让人敬而远之。
海吟哥哥,这里的家常菜真正难吃,简直茹毛饮血。
海吟哥哥,救命!学校里有孔武男生欺负我!
海吟哥哥,你放暑假时我正好过生日,你来德国看我好不好?到时候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你一定会以外又惊喜。
……
任七闭上眼,复又睁开,那个事无巨细,都拿来同他分享的东朕,老早消失了。是他令得他消失的。他,又为什么要如此顽固地记着那个信任他的东朕?不,他不记得了。
“小七,二爷的车回来了。”耳机中传来管家全叔的声音。
“我马上下来。”收拾起旧日记忆,任七脸上的表情,又是冷静的平淡。
畅翠居底楼大厅里,佣人们垂手肃立,恭迎二爷带回来的贵客。
东朕仍是一贯的白衣,白色针织长衫,白色直管长裤,白色便鞋。
“这位是东堂的东朕。”海啸介绍,园子里老些的佣人多半都知道东朕是何许人。
“东少好。”佣人们齐声问好。
“二爷,贵府真是纪律严明,使人敬畏啊。”东朕笑言。
“怎么?后悔了?”海啸如炬如电的锐眼扫向笑得一脸灿烂的东朕。
“那倒没有,只是有些担心,我若在贵府行差踏错,受得起受不起二爷的责罚罢了。”
海啸再次仔细端详东朕,却无法自他俊美的脸上找出任何不安的表情。
“放心,不会有满清十大酷刑,顶多背摔三百次。”海啸满意地看见那张无分性别的漂亮脸蛋上闪过错愕。“只要你遵循海燃园里的规矩,你的担心就不会变成现实。”
背摔三百次还不叫酷刑?东朕优美得象是雷诺阿油画中女子的红唇抿了抿,开始觉得不怎么好玩了。
“任七,稍后你带东朕在海燃园里转一圈,把规矩告诉他。”海啸微笑,看来这小子的弱点同小时候一样,仍然吃不得半点苦。啧啧,没长进呵。
“怎么,此间的规矩改得面目全非了吗?不就是小时侯那些?”东朕眨着一双看起来过分天真的眼,问。
“东少,十四年过去了,此间亦已不复从前。”任七冷淡地,四两拨千钧地将他的问题撇清。
“是啊,东少,以前是老爷当家,现在是二爷做主,规矩自然有所不同。”全叔笑眯眯化解两人之间紧张的张力。“连这畅翠居也翻修过呢,不熟悉的人跑进来,或者会迷路。”
“呵呵,全叔,您还是这样的精神矍铄,慈祥和蔼啊。”东朕没有什么时空久隔之感地笑了起来。
“你却已经彻底改变了。”全叔眯起眼注视在个沉默时仿如天使,讲话时却气质尽毁的青年,老辣锐利的眼光悉数掩在眼帘之后。这孩子,通身透露出矛盾气息。是他老了,眼花了?亦或,这孩子伪装得太好了?好到连他这见惯了黑白两道风里来雨里去人物的老头子,都生出了无比的不确定感。
东朕走到老者身边,没大没小地攀住全叔的肩。“全叔,我是变了。这个世界,原就没有四时不变的风景,不是吗?只要是变成一道美丽的风景就好了。”
全叔看了一眼攀在他肩头,象是无尾熊似的东朕,然后拍拍他的手背。
“东少说得对。没有永恒不变的事。好了,快放开我这把老骨头,我可撑不住你一百七十七公分身高的百多斤体重。”
“嘻嘻,少说了一句,全叔,您还是一样的老辣敏锐狡猾。”东朕笑着跳开。“走罢,任七,我迫不及待想参观翻修过的海燃园。请带路,向导先生。”
任七只是向海啸和全叔点头,便沉默地领着东朕熟悉海燃园去了。隐约听见东朕发问以及任七简短的解说传来。
海啸摇了摇头,叹息。“到现在,我才相信他真是东朕,而不是从某个外星球来的冒牌货色。少时他倒也精灵,想不到长大之后,竟变得这样油滑。”
全叔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二爷,大抵说出了所有认识东少的人心中的至大疑惑罢?
“二爷真会说笑,东少不是东老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孩子?想冒充东少,可真得有天大的胆子和天大的本事了。以东老的为人,也不会轻易接纳一个西贝货。一定是做足了工夫,确信那是他的孩子,才有心引他进权利中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