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到旧日老领导电话时,远兮正在逛书店。
她攒了长长一张书单,平时忙得脚不点地,时间化成碎片,无暇阅读。最近清闲下来,想多看看书。
“远兮。”电话里老领导的声音仍然温和醇然,像经过岁月洗礼的佳酿。
“季老师!”远兮惊喜。
她还没毕业就进电视台实习,就是当时娱乐频道节目主任季江桐觉得她是块当主持人的料子,一直悉心教导她,将她培养成一名出色的主持人。
“有没有空?赏光同我吃顿饭。”季江桐笑问。
“老师您也打趣我。”远兮无奈。
现在小圈子里传她架子大、不合群、难伺候,等传言到她耳朵里,已经辩无可辩。
“不打趣你,是真想和你吃饭,也有点事同你商量。”季江桐讲话不疾不徐,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只要是老师您找我,一定随叫随到!”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季江桐报上地址。
“我这就过去。”
远兮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走出幽静的书店,赶赴餐厅。
餐厅坐落在一条弄堂深处,老式石库门建筑经风历雨,承载着厚重沧桑感,天井廊檐下的花盆里种着几株月季,在正午的阳光里肆意绽放。
楼下客堂间摆有两张八仙桌,季江桐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品茶。见远兮跨过门槛进来,招手示意她随便坐。
“头发又剪短了。”季江桐放下茶杯,细细打量坐在她对面的远兮,“精神看起来倒很不错。”
远兮比一比自己头发的长度,再看看老领导数十年如一日的齐耳波波头发型:“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季江桐摸摸耳垂,有些奇怪:“我看你脾气也还可以,并不像传闻那么乖戾。”
“您是知道我的,工作以外,我是宅女。”远兮不打算说人闲话。
季江桐摆摆手,为远兮斟茶:“尝尝看,此间老板私藏的凤凰单枞茶,清香浓醇,入口回甘,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托您的福,今天有好茶喝。”
两人等菜的工夫,季江桐问远兮:“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浦江主持人圈子就这么大点,电视台领导更迭,新领导要带领嫡系圈地自嗨,对前任旧部明升暗降,各种打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次爱徒正好撞在枪口上,季江桐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她已经退休,人走茶凉,固然是常情,但她门生遍及整个浦江广播电视界,过年过节还经常受邀参加大型综艺晚会,与新老主持们同台演出,这位新台长如此不加遮掩的做法,无异于明晃晃打她的脸。
“休息,充电。”远兮耸肩。
叫她去台长那位还不到四十岁就油腻猥琐的内侄跟前伏低做小撒娇认错?
想都别想!
季江桐笑着摇摇头:“你一路走来,也实在是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挫折,这回见识到了吧?”
远兮啜一口微苦的茶,垂睫自省片刻,复又扬睫望向老领导:“我确实幸运,一进电视台就得您亲自教导,同事也都友爱,所以没经历过什么职场阴暗的钩心斗角。但是如果时光倒流,再次面对这个局面,我大概仍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你啊,像我。”季江桐感慨,“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好相处,其实骨子里死犟,倔得要命,不肯妥协。”
远兮不由得半托香腮,笑弯了眉眼:“有吗?哪儿有!”
季江桐忍不住伸出手指隔着八仙桌点一点她额头:“就会和我调皮!”
服务员这时传上菜来,中年阿姨臂力惊人,一个黑色乌木托盘里碗碗碟碟七八只,她一只手托得稳稳当当,一边上菜,一边报菜名。
“四色冷菜:凉拌黄瓜、四喜烤麸、芥末鱼皮、糖醋小排……”阿姨用一口呱啦松脆的吴语一气不歇地报上菜名,手上更是不得闲,将四只精致青釉高足梅花盏一一放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