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对门口动静并不十分在意的爆炸头听了,忙不迭丢开牌局,走出客堂间,凑到乔笑绵身后,探手抽走被她合在掌心里的信封,一把撕开封口,抽出里头的通知书。
“请于……到……生态农庄报到……参加节目录制。”爆炸头断断续续念了两句,文着青色眼线的眼睛一红,胡乱将信纸和信封往乔笑绵手里一推,“入围是好事!你能有出息,我也对得起你爸爸妈妈了!”
说罢,肥厚的手掌往乔笑绵肩膀上一拍,又回去继续搓麻将,隐约能听见几个牌友恭喜她把外甥女培养出来了云云。
远兮打算就此告辞,乔笑绵却出声挽留。
“郁、郁姐姐!”她带着些忐忑地恳求,“请等一下,就一会儿,行吗?”
远兮看摄像师一眼,摄像师微微点头。
“我马上就回来!”乔笑绵转身就往里跑,两条麻花辫几乎要飞起来。片刻工夫她返了回来,手里多出两个油纸袋。
她有点腼腆地将纸袋递到远兮跟前,大眼睛里满是希冀:“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请你和摄像大哥尝尝看!”
远兮接过两个沉甸甸,透着热气,还有些烫手的油纸袋:“谢谢!”
与乔笑绵道别后,远兮捧着两个纸袋往回走,身后传来乔家左邻右舍七嘴八舌的打听与恭喜。
返回停在弄堂口的汽车上,远兮打开纸袋一瞧,不由得露出会心微笑,问同来的跟拍组诸人:“选手送的油墩子,大家一起尝尝吧?”
油纸袋的封口一打开,油炸食物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引得众人食指大动,纷纷点头。
一枚枚油墩子做得才婴儿拳头大小,表皮炸得金黄香酥,一口咬下去听得见脆响,内里的萝卜丝绵软甜糯,细细咀嚼,还能吃到鲜香的开洋粒和香菜末。
司机老郑三两口风卷残云似的吃光一个油墩子,意犹未尽地吮吮手指,感叹道:“有点我小时候的味道。”他一脸怀念,“以前读书时,没多少零用钱,放学口袋里顶多有几个铅角子,有钱的同学吃里脊肉,我只买得起五角钱一个的油墩子。男孩子正长身体,一只吃不饱,起码要吃两只。”
录音师曹哥自裤袋中摸出一包餐巾纸,胡乱抽出一张来抹抹嘴,打趣老郑:“你至少还吃得起油墩子,我比你穷。一到放学时候,学校门口就有阿婆用小车推着煤球炉卖五香茶叶蛋和兰花豆腐干,人家都吃茶叶蛋,我只吃得起三角一串的豆腐干。”
摄像师听得直笑:“你俩比我幸福,至少还有的吃。我小时候在老家上学,学校门口连家小超市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油墩子、茶叶蛋了。走出一里地去才能看见一家杂货铺,一角钱一小包粽子糖,两角钱小小一塑料袋五六枚香草烤扁橄榄,便宜吧?这么便宜我都舍不得买,一张两角钱纸币我能在口袋里捏整整一个星期……”
随行导演楼之铭拿肩膀顶顶曹哥和摄影师:“怎么忽然开起忆苦思甜大会来?”
曹哥勾住摄影师肩膀:“以前生活条件没现在好,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如今不愁吃穿,却忍不住怀念旧时光里三角钱一串的兰花豆腐干。”
老郑用拳头半捣住口鼻轻咳两声:“楼老师,时间有限。”
“对对,抓紧时间,我们路上慢慢聊!”楼导拍拍两人后背。
司机老郑发动汽车的工夫,远兮将另一个油纸袋递给后排的楼导:“这是选手做的另一袋点心。如果所有入围选手厨艺与此相当,估计一季节目做下来,想控制体重有难度。”
楼导接过油纸袋,打开一看,不由得展示给其他人看:“椒盐龙头鲓!这种鱼以前菜场里都没人买,全挑出来和小杂鱼放在一边,家母会在鱼摊老板处花三两块钱通通收罗来,洗净沥干,薄盐腌制,再裹一层面浆,在油锅里炸得金黄酥脆,上桌时撒一撮椒盐。我放学回家,在楼下隔得老远便能闻见香味。工作以后在餐厅也吃过不少椒盐龙头鲓,但不晓得是配料原因还是烹饪关系,总有一股快餐店油炸食品的味道。但这袋不一样!”
远兮半靠在车窗上,嘴角带笑。
食物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连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楼导都因一袋小炸鱼而打开了话匣子。
远兮望向窗外老城厢斑驳的建筑外墙,回忆属于她的童年味道。
她的童年,是一块色彩斑斓的翻糖蛋糕,充满甜蜜和柔软。
父母忙于工作,接送她的任务便落在外公、外婆身上。每天早晨外公骑脚踏车将她送到两站路外的小学去,会在半路停一停,到一家老字号糕点店买早点。有时是底脆多汁的鲜肉锅贴,有时是皮薄馅饱的虾肉小笼,必定要给她搭配一袋用热水泡过的光明牌可可牛奶。
外公在前头笃悠悠骑着脚踏车前行,她坐在脚踏车后座上,捧着小不锈钢饭盒吃一路点心。等外公骑到学校门口,她的早点也正好吃完,三两口把一包可可牛奶喝光,在外公慈爱的注视中跑进学校去。
待下午放学,外婆早翘首以盼地等在学校门口,第一件事是先接过她沉重无比的书包,放在拖行李用的小拖车上,然后递上一瓶用小奶糕镬子加热过的鲜牛奶,笑眯眯地问她:“宝宝今天学校里上了什么课?听不听得懂?作业多不多?有什么开心事?”
祖孙俩就这么一路说一路讲,中间外婆必定也要去老字号买橘红糕或者奶油小方给她当下午点心。
一块奶油蛋糕才半个巴掌大,上头裱一层厚厚的鲜奶油,奶油花芯用一枚嫣红的糖水樱桃点缀,看起鲜艳欲滴。一口咬下去,细腻甜蜜的鲜奶油在唇舌间迅速化开,像咬在一朵蓬松的云上,底下绵密的蛋糕使人为之叹息。
“好吃!”每次她嘴唇四周都会沾上一层白色奶油,仿佛一圈白胡子。
“垫垫肚皮,才有力气做作业。”外婆总会摸着她的头顶,笑呵呵地对她说。
所以当能吃能睡没烦恼的她隐隐有变成小胖子的趋势时,父亲提出每周三天带她去拳房锻炼身体,并没有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
“不要把女儿练成女兰博就行。”母亲对把小学一年级、看起来敦敦实实的她一手抱在怀里面不改色的父亲柔声交代。
那真是无忧无虑幸福的时光,远兮想。